证圣元年腊月底,神都张灯结彩,车马辐辏,有高鼻深目的,有牙齿黝黑的,有高大络腮胡的,也有三寸豆丁,奇装异服,叽哩哇啦,各色异国风情交相辉映。
鸿胪寺卿邓怀玉忙碌得四脚朝天,苦不堪言,面上却是笑意盎然。
西塞之战,不胜而胜,损兵折将,正值年关,神都朝野普遍忧虑,四方藩属会持观望姿态,有所冷落,不复往年盛况。
却不料,权策往边塞一行,施展经济封锁大阵,史无前例,短短十日,强压物资窘迫的论钦陵低头服软,也令高度依赖天朝通商的西域诸国苦不堪言,达延芒波结一命呜呼,吐谷浑重回天朝辖下,可谓蛇头虎尾,大展天朝威风。
道义太过缥缈,万邦藩属,终究是现实的,天朝兵势犹存,金银如海,又有经济封锁的新招式出炉,稳稳捏住他们的钱粮命脉,反掌间便可令他们痛不欲生,实在得罪不起,西域诸国使团的规模,比起往年膨胀了两倍有余,贡品也是花样翻新,极尽奢靡华贵。
剑南道赈灾事了,两位地官侍郎姚崇、张柬之联袂回朝,随行入京朝贺的西南土王酋领竟有数百人之多,这却是大周茶马道商队的功劳了,一通赈灾,就近收敛物资,金银泼天撒下去,大半落在了吐蕃高原的部落头人们腰包里,小半归了这些西南丛林里的地头蛇,尝到了甜头,这些地头蛇对张柬之奉若财神,听闻他要回京,纷纷随行,想见见更大的财神是怎生模样。
这些人数量虽众,但却没多少分量,张柬之最为看重的,是个脸颊黝黑透亮,身段惹火,笑声爽朗的年轻女子,一直策马陪在她身侧,有问必答。
倒不是张柬之见色眼开,而是她身份特殊,来自吐蕃高原,是个部落头人的女儿,这个身份,不说整个高原,只在逻些城周边,没有一百,也有十,特殊的是她的姓氏,没庐氏,她的姑祖母叫没庐氏赤玛伦,吐蕃赞普赤都松的母亲,也就是吐蕃的太后。
“哇”小没庐氏,没庐氏协尔眼睛和嘴巴一齐张大,她昨日才经过长安,那座雄伟大城,令她瞠目结舌,拍着挺拔的胸脯,对张柬之信誓旦旦,这世上绝无可能有比长安更磅礴,更浩大的城池了,张柬之笑而不语。
现实却是残酷,转过天,她就见到了。
神都洛阳,长夏门外,车如流水马如龙,rn如织,旌旗猎猎,穆穆皇皇,伊水绕城,桥梁古渡,歌舞翩飞,香风扑面,北方的粗犷旷远,与南方的精巧华丽,融于一体,陡然矗立在面前,带来的冲击无以言喻。
没庐氏协尔下了马,五体投地匍匐在地上,虔诚地道,“张侍郎,这定是神的奇迹”
张柬之矜持一笑,很是不耐苯教信徒无物不成神的操行,碍于礼节,翻身下马,将她虚扶起身,艰难地绕圈附和,“贵人赞誉,天朝上下一体铭感,此城乃吾皇选定,臣僚百姓,血汗于斯,筚路蓝缕而成,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说是神灵赐旨,也是恰当”
“呜呜呜”号角声连绵响起,大队的骑兵策马奔腾,沿着官道风驰电掣,一泻千里,穿着鲜亮衣衫的銮仪卫高高举着号牌旗帜,迎风而行,队伍崎岖蜿蜒,绵长到无始无终。
队伍撒出来一刻钟之久,官道上烟尘大作,已经看不清骑兵队列的最前头在何方,城门中有一青年骑着雪白的骏马从容而出,身姿挺拔,容貌俊雅,身后跟着个同样年轻的紫袍文官,还有个顶盔掼甲的大将军,他们出城门三里,便顿步不前,似是等着什么。
没庐氏协尔努力去辨别,那个紫袍文官与张柬之的打扮一样,想来是重臣高官,那个大将军铠甲鲜亮,披风是剑南道的蜀锦,她穿用过的,这人不仅官职高,恐怕身份也尊贵。
中间那人却是难拿,因为他穿的显然不是官服,一席素色锦袍,猩红大氅,与雪白的坐骑相融合,神采奕奕,如同谪仙,“张侍郎,中间那个人,是谁?官职很高么?”
张柬之也在出神地望着正中央的那人,没有出声答复。
“他是义阳公主之子,新安县公,鸾台侍郎权策,陛下最钟爱的孙辈,世人称之皇族第一人”姚崇拍马上前来,神色颇为自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