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日月长,又是一日天明。
涿州前线,契丹的营地打开寨门,迎进了长长一串车马队伍,里头的士兵发出一阵阵高亢的欢呼声,继而炊烟袅袅,牛羊肉的香气飘散出来。
一个多时辰之后,许是吃饱喝足了,契丹人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
前方小小的范阳县城,檀州都督张九节早已严阵以待,契丹人野性不驯,暴虐不文,攻城这等大事也常常即兴而为,吃饱了会攻城,喝醉了会攻城,有头人大将前来了,还是要攻城一轮,以表敬意,因此,作为守城的一方,任何一个时段都不能松懈,他与涿州都督郑重、筑路受到阻碍前来勘察的冬官侍郎宋璟三人轮班,昼夜不息。
“预备,注意隐蔽,三段放箭”张九节挥剑下令,短兵相接这么久,他们也总结出来一些经验,契丹人攻城,往往先是骑兵绕城,杀伤守兵,破除防御,再是步卒上前,投石车和攻城锤一股脑儿压上,射箭也无章法,但势大力沉,一旦中箭,往往丧命或重伤,所谓的三段放箭,便是在契丹骑兵进入射程之前,放一轮箭,用来恫吓,破坏攻击节奏,然后避在墙垛之后,约莫一炷香功夫,敌军稳住阵脚,并猛烈放箭还击之后,须稍作喘息,且已然进入射程之内,再次趁机出来放箭一轮,其后便一直窝在墙垛后,等攻城步卒到城墙根下,再近距离放箭射杀。
“准备得如何了?”张九节挥舞着长剑格挡四处乱飞的流矢,他身量高大,面色微黑,眼窝深陷,眼睛上布满血丝,迅速来到城墙上一处高高耸立的铁皮桶旁边,急声追问,三段放箭之后,便是拼着死伤与敌军对射换命,大周的士兵在城墙上射攻城的步卒,敌军也趁机仰射露出头来的守城士兵,眼下的涿州兵马不足万人,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每死一人,都让他心头滴血。
“都督,准备好了,只是,此物真有用处?”带队的都尉亲自匍匐着将一截粗黑的皮管子从城门正中央垂下,信心有些不足,这些铺路的东西,还能拿来做城防?
张九节咬了咬牙,没有回答,城门另一边,也有同样的铁皮桶和皮管子,已经做好开闸准备。
“放”
张九节厉声下令。
“哗啦啦”
老树根粗细的皮管子里,如惊涛一般,涌出巨量的黑乎乎黏着物,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粗粝的石子,铺天盖地浇在城门口撞城门的契丹人身上,瞬间糊住全身,令他们无法呼吸,想要奔逃,脚下却也黏着在地面上,动作迟缓。
“啊呀呀……”惨叫声不停响起,契丹人攻城的步卒,足有数百人,被活埋在城门之下,那黏着物棱锥一般缓缓堆起,如同一座小山,将城门牢牢堵死。
契丹人吱哩哇啦叫嚣辱骂一通,远远地疯狂放箭,却再不敢靠近城门,号角声响起,缓缓撤退。
“都督,这东西有大用,凝而不散,若是冷却后,有宋侍郎所说的那么坚固,这范阳县城,无忧矣”都尉欢喜得直蹦高,猛地想起了什么,大声呼喝,“快些,将这桶搬过去,西城墙有个缺口,用这东西堵上”
城墙上的士兵响亮答应,干劲十足。
张九节拄着长剑,喘着粗气,露出一丝笑意。
遥遥远处,有一矮山,林木茂密,一行数十个黑衣人在树上默默盯着,盯了全场的恶斗,契丹人回营后,仍旧呆立不动,直到夜幕四垂,黑衣人与黢夜融为一体,仍是不动不摇,如此持续一直到东方既白,范阳城墙上都只有点点灯火,契丹人的营地却诡异地出了动静,大批骑兵出营,战马马蹄裹着干草,戴着笼头,不声不响。
天色渐明,黑衣人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林地中撒欢儿奔跑,身形矫健,踩枝踏叶如履平地,黑色的身影几番闪动,消失在丛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