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哥最近也倒霉。在绕阳河畔堪堪废命,吉林舍生取义相救,伤势无碍后,光梁拿出积蓄购置马匹,提供路费,才得以转回腾鳌堡。
一路疾行,正要去往张荒地渡口,抬头正看见一辆马车,挽马膘肥体壮,辕木油光锃亮,车棚崭新,车轮套着胶皮,正经好车。倒是赶车的人全无一丝富贵气度,左手挥鞭打马,右手吊着,仔细一看污血浸透了灰布袍子,受伤不轻。车副坐着个汉子,眉头紧锁,嘴角一条大疤,甚是吓人。
“海豁子?”和马车错过好远,强哥想起一事,拨转马头,追那马车。
原来年吧前,腾鳌堡曾来个要饭的杆子头,驱使个断了一只手脚的男孩沿街乞讨。这种事本已常见,但强哥家母章老太太对这男孩起了怜悯之心,花银元买下男孩,调养了一段日子,男孩渐渐恢复了精神。
男孩营口人,和妈妈相依为命,后被人绑了,又被绑人的胡子砸断手脚,卖给了杆子头,乞讨挣钱。章老太太心善,安排人到营口打听,绑了男孩的正是海豁子,孩他妈过日子都难,哪有钱赎人,海豁子等不到赎金,废了男孩,卖了赚钱,可怜孩他妈再也不见了儿子,得了失心疯,泡子里淹死了……
章老太太一面留那男孩在章家油坊帮忙,一面在儿子面前咒骂海豁子。强哥本就孝顺,再加上海豁子这采生折枝的手段太过阴狠歹毒,尤其是那天夜里,那男孩梦中哭喊“胳膊还是用刀砍吧,用锤子砸太疼了……”,饶是强哥这样的汉子,也心生寒意。于是,专门托道上朋友打听了海豁子,定要去找他晦气。奈何海豁子一伙飘忽不定,绺子人还少,一时没有头绪。今日虽是第一次瞧见,可那吓人的刀疤对的上号,种种行为又越想越是,便远远的缀着跟了过去。
夜里,强哥摸到点子,果然在柴棚里找见了肉票,刚放了那半大小子,发现这间柴棚不光是秧子房,还是库房,码着东西,又有了想法。强哥在大虎山,丢了马匹长枪辎重,一路逃跑,短枪里子弹也所剩不多,光梁那拿的盘缠,有一时买不到趁手的家伙。所以原来只想踩踩盘子救个肉票,要是在这库房里能弄到家伙,夜里偷袭海豁子那四个人,还是有胜算的。
“今天就是今天了”强哥边想,边翻腾开藤箱,却尽是衣裳行李等不好出手的赃物,角落里有个布口袋,打开倒是眼前一亮。麻雷子般大小的炸药和引爆雷管,正是当年船钉子炸日本工厂剩下的,他死后被海豁子搜走,海豁子不知道咋用炸药,火烧炭烤都引不炸,雷管倒是一拉能炸,就是威力太小,于是丢在一旁吃灰。
强哥讲武堂炮兵高才,当然晓得这组合的厉害,忙不迭揣进怀里,就听得正房有人吆喝“有点子,马前点,喂暗青子”,暗叫不妙。强哥依住棚口观瞧,正房屋里马灯晃荡,事既已败露,抬手就是两枪,那马灯应声落地,一个健步拉起院子里的董少就跑。
这座院子本就在屯子外,四下没有人家,单凭月色辨路,奔着辽河方向跑去。董少深得父亲宠爱,尽管自小起允文允武,但毕竟是少爷出身,比不得强哥这些年的摸爬滚打,二人速度渐渐慢了,身后的追赶声也渐近。
“俩人…有个拿着鸟枪”董少回头瞄了一眼说
“闭嘴,快跑”强哥又拉起董少
“哥,注意…领头那个…他手里家伙了得…我的人挨一枪…就不行了…”董少猜想一定会短兵相接,最起码让眼前这人知己知彼,胜算也高些。
强哥也知道跑是跑不过了,好在眼前就是辽河,拉着董少一头扎进了沿河的一片芦苇,希望能浑水摸鱼出去。
后边追来的正是海豁子,身边跟着张猛,海豁子满眼通红,刀疤都仿佛充了血,见前面钻了芦苇荡,也要跟进。
“掌柜的”张猛拉住了他“这个荡子名叫白眼迷子,除了冬天苇子倒了,这人能逛一圈,春夏秋只要苇子茂盛,人进去就出不来”
海豁子迟疑了一下。
“这地方邪性,连鸟儿都不在这筑窝下蛋”张猛继续说“何况就咱两,黑灯瞎火的,可不敢进啊!”
这句话插到了海豁子的肺管子,不是他海豁子自信二对二能抓回肉票,实在是没人了。赶车的那个崽子伤势不轻,失血又多,夜里发烧带胡话,没郎中可能挺不过这一关了,巡夜的崽子被强哥一枪点在了脖子上,血滋的老远,当时就没了生气……一个有名有号的绺子,咋就剩下俩人了?
“娘的蛋,老子就不信邪”海豁子拿枪比划着张猛,二人也钻进了苇帐。
……
蹚进去没多远,强哥就发现不对头,已经是秋后了,这个苇荡子里居然白雾袅袅的,原来还能指望的月亮竟照不透了。脚下的土地发软,不是泥地那种粘脚,也不是沼泽那种往下陷,是发软,快速跑过还好,但凡稍一停留,就感觉地在变软。二人走走停停,凭声音和感觉向辽河边摸了过去……
咚…一声闷响!鸟枪的铅砂哔哔啵啵地扫到了强哥的腿,当即站立不稳。
毕竟是强哥,在倒地的一刹那,回身向枪响的地方连点两枪,一声惨叫,张猛从暗处栽了出来。
董少上前查看,人完了,捡起鸟枪,回身扶起强哥。强哥勉强站起来,董少就觉得手心里黏糊的一片,全是血,低头往强哥右腿上瞧,铅砂扫的血肉模糊。
砰…砰、砰…连三枪!
子弹贴着二人掠过,若不是弯腰低头查看腿伤,二人已交代在这白雾沼泽里了……那边里的白雾中,海豁子见没打到强哥二人,连忙跳到一旁,刚才强哥闻声辨位打死张猛的功夫,他可看的清楚。果然,强哥抬手一枪正点在刚才自己站的地方,海豁子阴阴暗笑,再次举枪瞄准。突然,海豁子就觉得脚底下软软的土地,一阵抖动,自己站立不稳,人向左边歪去,紧跟着左腿一阵巨疼,整个人被顶了起来……
那边强哥习惯性向着枪响处连点两枪,但却只打出一颗子弹,心知是撸子没子弹了,忙拽起董少,向一旁隐蔽。自己这面俩人,对手一人,夜黑雾高,若是贴身肉搏,还有胜算。
盘算间,本就发软的脚下土地,一阵震动,眼前的雾里腾起一根柱子,有缸口粗细,三、四米高。柱子表皮光滑,泛着月光,似有粘液包裹。顶上开着一个口器,口器里层层叠叠尽是尖牙,此时正齐根咬着海豁子左腿,把他举了起来。口器周围长着十余根两米来长的须子,伴随着海豁子的惨叫舞动,尖牙伴随着口器的蠕动,绞得四周鲜血淋漓,在透过白雾的月色里,诡异异常。
这就是白眼迷子的秘密所在。
那根“柱子”本是史前大型肉食爬行动物的消化道寄生虫,靠食用半消化的肉泥生存,宿主陷落淤泥而亡,几条寄生虫随着宿主也一起陷在了烂泥里。不想这片沼泽形成的有古怪,是远处地下的温泉,沿着岩石的裂隙不断注入而成,沼泽深处的温度不冷不热,反倒正适合寄生虫们存活。
这几只寄生虫逐渐适应环境,与这泥沼形成了寄生关系,春夏秋三季活跃,靠口器旁的须子感知地表震动,裂地捕食飞鸟走兽,冬季则深藏地下靠温泉水休眠。以此历经千百万年沧海桑田,几条寄生虫不断繁衍,鼎盛时百十条,到现在只剩下这根独苗,氤氲沼泽地也变成了人们口中的白眼迷子。
话说现在已是深秋时节,这长虫本是要休眠,岂料这人迹罕至的芦苇荡里今晚分外热闹,软土之上又是鸟枪又是撸子的乒乓作响,惊醒了长虫,加上休眠前大量进食的生物本能,引得它钻出地面,并一口咬住了海豁子。
砰砰…砰砰!
海豁子人在半空,虽不知道这啮人的东西是什么来路,但也知道大事不好,冲着虫子就是一个长点射,打光了短枪的子弹。
“美国造点四五勃朗宁手枪,果然是趁手的家伙…”强哥瞄了一眼海豁子手里的家伙,小声念叨。
那长虫挨了几枪,吃痛翻腾起来,叼着海豁子然后猛地砸向地面,眼见着拖着往地里钻。
本在这边看戏的董少却弹起身子,向那长虫扑去……董少见海豁子被长虫弄得没了生机,要被叼回地下,眼前就是抢他手里撸子的最后机会了,使出平生力气蹿到跟前抢枪。哪想本已耷拉脑袋的海豁子却回光返照,一把搂住董少的脖子,满眼血红,死不撒手。
“操…”强哥见董少扑过去就知道事不好,奈何右腿伤势,自己站不起来,看着两人一虫各使出搏命的力气,一点点向地底划去。
“看造化吧”强哥咬牙暗叫一声,从怀里拿出炸药和雷管,插在一起,努力的向前挪了俩下,拉开引绳,丢向长虫破开地面的洞口处。
轰…
麻雷子般大小的炸药拿着手里还好,近距离爆炸那真是地动山摇,本就失血的强哥眼前一黑,没了知觉,昏死过去了。
……
董少的父亲就是在八角台起的家,历经生死的二人进了县城,就是到了董少的地头上,请大夫处理腿伤,不在话下,张荒地那么的诸多事情也自会有人去料理。董少要趁强哥养伤的这段时间回一趟新京,强哥既不能回家也不愿待在县城,最后决定再回桑林万福寺养伤。
“多说个把月,我就回来去找你”董少一边扶强哥上马车一边说,顺手把冒死摸回来的点四五勃朗宁手枪塞进车厢的褥子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