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章撿起落在窗臺的一朵陵苕花,憑欄凝思。昨夜雷雨,落花不少,清晨開窗,舉目狼藉.....
‘李先生,島主的病又犯了。’一名五官俊俏的短髮少年在門口,躬身道。
‘好,我知道了。’李雄章回神來,拿起隨身藥箱,跟隨少年出房。
走進青石砌成的院子,青苔怪石之間,零星點綴著幾株蒼勁的盆松,配上爬滿四周圍牆的陵苕花:清冷墨綠,配上熱烈金橘,透著恰到好處的拙樸,雕飾。幾位長相澄淨的青年,在石徑上打掃落紅。李雄章遊目四顧,雖然來過無數次,仍再次暗忖,觀此間環境,主人是識得雅趣的,但看他的模樣,又實在不像......一如這座島,充滿矛盾,有縱情恣慾的海盜,也有安分守禮的,例如服侍在他身邊的人,彷彿島上住著一半正常人,一半魔鬼......
他滿腹心思,不知不覺走進一座四方高塔,少時來到頂端房間。
房中四面,皆有寬大的透光木窗,此刻全數大開,清風盈室。站在這裡,可以看到,藍面錦旗飄揚窗下,碧海綿延天際。
房中有一巨大石床,此刻上面半躺著一位彪形大漢,身長九尺,高顴突眼,鬚髯如戟,右邊耳垂穿著一顆拇指大的珍珠。他上身赤裸,披髮盤腿,壯碩的後背皮膚乾黃,破裂脫落,彷彿魚鱗。
李雄章徑直來到床前,朝大漢拱手。大漢沒有回禮,只指了指自己的後背。
‘頑癬復發,雖與夏令氣暖有關,但培補腎臟,方能治本。島主平日需少葷腥,節慾火......’李雄章一邊在大漢背上塗藥,一邊道。
大漢看向床上,失聲道:‘有她在,怎麼可能?’
床上傳來咯咯笑聲。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從被褥下探出頭來,翻身坐到大漢身旁。她紅發皙面,媚眼丹唇,豐滿**,在絲綢薄衫下一覽無遺:‘島主的意思是,島主的病,是我惹來的?’
‘不是你,是誰?’大漢哈哈大笑,伸手摸上對方凝脂般的大腿。
女子啐了一聲,瞄向床邊的李雄章,呢喃道:‘李先生,島主是不是冤枉我了?’
李雄章沒有回答,只顧埋頭塗藥。
大漢指尖刮了一下女子的翹鼻:‘不許為難李先生。’
女子撒嬌道:‘哼,他有了你犀人這個靠山,就不將我海蛇放在眼裡了!唉,我這是自作自受!我就不該帶他來這裡,為你治病,讓你這個死鬼,發病癢死!哎呦~~’
大漢輕輕地在女子腰間捏了一把:‘我也讓你癢死!’
衣衫不整的兩人,立時扭作一團。
李雄章眉頭一皺,無奈舉起雙手,後退一步:‘島主,在下不能上藥。’
名喚‘犀人’的大漢聞聲,握住那名叫‘海蛇’的女子的雙手,啄了她臉蛋一口:‘好了好了,先讓李先生忙完!’
原來,大漢便是屍神島島主,女子則是黑岩嶼的海盜頭領-海蛇。當初海蛇洗劫古州海域的海盜寨子,意外發現李雄章,知道他是醫者,便把他帶來屍神島,為犀人治療多年不愈的癬疥。
李雄章為犀人上完藥,一邊收拾,一邊道:‘島主,最近島上的凌霄花開了。此花可止蟲癢,在下想到一個新的除癬處方。此藥若成,只要在節氣交替之時外敷,當能抑制復發,日後就算在下不在,島主也不必再受疾痛苛癢之苦。島主是否願意一試?’
‘當然。’犀人聞言一喜:‘不過李先生方才說什麼啊,先生如此人材,我一定保先生周全。先生怎麼不在?呵呵.....’
李雄章心中一沉,卻不露聲色:‘這新方,還差一味藥,名叫‘八樹’。堡中藥房沒有,在下在附近也找不到,但醫書有載,此木生在東海。在下想,也許鎮外林中會有此藥。’
犀人一聽,臉色微變:‘島上深林有瘴氣猛獸,傷了先生就不好。三日後,鬼船會出去。先生要什麼藥材,讓鬼船從外面買來就可以了。’
李雄章知道犀人不願自己在島上隨意走動,便道:‘買來的,多是乾枝。藥方必須用新鮮樹汁。在下在紫孝國經常外出採藥,自會躲避瘴毒野獸,島主不必擔心。’
這時海蛇道:‘李先生不過想盡快治好你的病。你如果擔心先生的安危,讓人跟著先生不就好了?’
犀人知道海蛇的言外之意,思量片刻:‘好,就這樣辦吧。’
‘謝島主。’李雄章告退。
李雄章走後,海蛇笑道:‘你擔心他會逃跑?不說他武藝平平,就算是高手,這裡是屍神島,他怎麼可能逃出去?’
犀人點頭道:‘是我多慮了。’
海蛇順勢探身,攬住他的脖子,向他的耳垂吐氣:‘你想要的,我幫你辦到了。那我想要的呢?’
犀人面露難色:‘哥哥最近出去了,你再等等吧!’
‘我可是為了黑岩嶼歸順屍神島,才來這裡的。這件事,對大家來說,不都是好事嗎?都快三個月了,我再不傳消息回去,手下們可要著急我的安危了!’海蛇語氣一冷。
犀人愣了愣:‘你要走?’
‘我來那麼久,連鯨鯢的面都不曾見過。他不就是擺明,看不起黑岩嶼,不屑與我們結盟?’
‘怎麼會?黑岩嶼接連吞併了好幾個大寨,連官船也敢劫,這幾年在東海揚名立萬,誰人不敬?’
‘那為何鯨鯢對我閉門不見?’海蛇惱道。她是東海海盜中的新人,盤踞師妾國海面的一處偏遠離島,因最近行事太過囂張,竟惹來紫孝怒水軍的圍剿,才起了歸順屍神島的念頭。不知從何時起,東海海盜之間流傳,只要歸順屍神島,便不會再遇到紫孝怒水軍的麻煩。
‘哥哥真的不在島上。但你們的事,我已跟他說過。’犀人嘆道:‘他一回來,定有指示。’
海蛇走下床,望向窗外的藍旗,冷笑道:‘讓我們黑岩嶼掛上你們的海母旗,不就是島主的一句話?為何需要別人的指示?’
犀人的心咯噔一下,沈吟半日,道:‘我只是島上的主事,屍神島,一直屬於鯨鯢!’
海蛇微微俯身,凝視他的眼睛,美目一亮:‘屍神島以外,有多少人見過鯨鯢?我們外面的人,只知道他的名字,可真正讓我們臣服的,是在海上打拼的島主你啊!東海之上,除了紫孝鎮國公的那把海嘯刀,一直都只有‘落日斬’!’她看向靠在床邊的兩把白銀長刀。
‘犀人,你難道不知,如今不少人都以為你就是鯨鯢啊!’
犀人聞聲,原本因為藥膏而清涼的後背,突然又起熱,連帶心頭,開始癢癢的.....
*
李胸章離開犀人的院落,回到自己的房間,梳洗換衣後,背起熟悉的藥籃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