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明城,顧家外宅。
‘少主,顧家的人又來迎親了,你看,我們是不是像前幾日那樣,打發他們走,然後把大門關上?’易家家人衝入房,見少主易無待面如槁木,一封書信從他手中悄然而落,不覺喚道:‘少主?’
易無待半日不回話,家人望向站在一旁,一臉沮喪的謝子燕,露出求救的表情。謝子燕正要說話,卻聽易無待道:‘不必了!讓他們進來吧!’
‘讓他們進來?’家人和謝子燕同聲不解道。
‘姑姑已回信:婚禮,照舊進行!’
家人啊了一聲,滿眼震驚,頓足捶胸地走了出去。
‘無待,你已經盡力。’謝子燕上前,搭手在好友的肩膀,安慰道。
‘是啊,嵐哥哥。’易太安從後堂徐徐走來,慘然道:‘六禮已過其五,依照律法,兩家聯姻已是定數,絕非姑姑可以左右。’
‘話雖如此,可.......’易無待惱道:‘妹妹黛綠年華,餘生豈只淒涼二字可語?!聖人言,禮.順.人.情.。顧家若有半分惻隱,當解除婚約,姑姑她也應該......’說到此處,聲音顫抖:‘她與顧侍郎同儕共事,品秩相當,若出言反對,顧家豈會執意而為?別人可以,可姑姑不該如此狠心啊,難道......’在雪峰琴閣,姑姑那些家族為先的言語,再次湧上心頭。易無待無力地抱頭而坐,腦中卻有聲音在疾呼:不應該啊......
易太安其實更早認清這場聯姻的目的:她的幸福,從不是考量。可見堂兄為自己失神落魄,積壓心底的委屈,噴湧而出,不禁掩袖而泣。
謝子燕見兩人如此,知道他們內心有各自的煎熬,感同身受,一時無語。
‘少主,顧二公子送來拜帖。’少時,又有家人來報。
易無待不由一怔。什麼時候,他來見自己,需要拜帖?
*
黃昏時分,羅明城內縱橫交錯的水巷,聲色犬馬。
某處樂坊,大廳有一高臺,上面有衣著鮮豔的樂人在彈琴,周圍皆是用屏風隔開的雅間。
其中一間雅室,臨水的花窗下,不時有舟販穿梭,叫賣當季花果。客人伸手出窗,即可購貨。
今晚,顧宗義邀易無待和謝子燕來此,飲酒品琴。
易無待眼睫低垂,一臉酡色,手中杯盞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謝子燕欲要勸阻,卻不知以何理由。一個時辰前,兩人送易太安上了漆車,去赤湖成婚。好友的心情,可想而知。
設宴的顧宗義,正俯身從窗外買來白蘭花。他一邊簪花,一邊道:‘在鹿州和慶州,北人會簪芍藥,但在東邊的古州,我們是戴白蘭辟邪解厄的。入鄉隨俗,你們也用些!’
謝子燕任由顧宗義將白蘭插進自己的髻中,只小聲道:‘宗義,你醉了?’
顧宗義沒有搭話,一心將散發芳香的小花死死地繫在好友的頭上。
一直默然不語的易無待捻起一朵白蘭,喃喃道:‘辟邪解厄?真的有用?’
‘有!’顧宗義的目光從謝子燕的頭髮,移向易無待。
‘你們會好好待她?’
‘是!’
簡單對話,暗流湧動,易,顧兩人對視許久。
顧宗義原本迷離的目光忽然清澈:‘她在赤湖,也許會感到孤獨,但我保證,她一生安逸!我會替你.....’他舉起酒杯,堅定道:‘保護她的!’
‘......’易無待眼眶一濕,輕輕與他碰杯,一飲而盡。
與此同時,赤湖主宅的外堂,賓客雲集,金石絲竹,杯觥交錯。
主席上的顧映月,盛裝之中,腰帶麻繩,從容酬應,只是笑眼中總有一絲抹不去的苦意。賓客們知道他為何如此,也自顧自飲,不去過多上前獻酬。
外面婚筵熱鬧,內院卻是滿眼白布,銘旗飄揚,重木莊嚴。
一名家臣把大公子顧宗仁冠禮時穿過的爵弁服,拿入房間。
這裡是顧宗仁曾經的寢室,易太安正整襟危坐。
少女鬢若堆鴉,鳳衩熠熠,身著鑲有黑邊的玄色曳地衣裙。兩道黛眉,一點朱唇,眉宇之間,卻盡是哀慟。她看著與自己一桌之隔的坐墊上,本該出現的新郎,變作他昔日的衣冠,努力回想,去年梅花宴上,依稀瞥過的那個良人,是如何樣貌......
新人座席之間的矮桌,放著黍飯,湯,醬,各有兩份。小豬肉,魚肉和臘兔,則只有一份,放在主食中間。顧氏富可敵國,婚禮饌食,卻與一般士族無異。
房中除了易太安,只有兩名侍者,以及一位司禮的贊者。
侍者們奉盥倒水。易太安一絲不苟地洗手。贊者則執箸,將桌上的肉食分到新人碗中。
易太安先吃黍飯,喝湯,用手指蘸醬,吃一小口的肉食。如此三次,再用酒漱口三遍。最後一次,侍者將酒爵換上‘卺’,也就是葫蘆對切而成的瓢-共牢而食,合卺而飲,雖只一人,也算禮成。
侍者們將易太安和顧宗仁的衣冠,送入內室。為易太安脫下厚重嫁服,解開髮髻,然後放下羅幃,雙雙退至外室,和贊者一同,說起婚禮常見的吉祥語。但話一出口,便覺不合時宜,草草講完,訕訕告退。
穿著褻衣的易太安,獨坐錦榻,手指摩挲身旁的衣冠,淚流滿面......
*
翌日清晨,易太安早早起床,以新婦的身份去見翁姑,完成婚禮最後的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