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疏鹤不管去哪,很少碰茶点和食物,给人的感觉就是不食人间烟火,高坐云端的神只姿态。
岳父家除外。
在岳父家他的胃口很好,且还是连吃带拿的,走得时候马车上装得都是岳母亲手做得吃食,都是给楚轻盈的。
只是因为做得多,楚轻盈一个人吃不完会坏,所以他自然也吃了不少。
此刻,谢疏鹤也不碰皇宫里的茶水,俊美的脸不再苍白,长眉入鬓,眸若沉碧,面上是清冷的,依然是那种端方自持的风采,对着谢昕月颔首,“臣明白,臣期盼着宸妃娘娘能早日诞下皇子,兴谢氏血脉,耀谢氏门楣。”
“是啊。”谢昕月抚摸着自己并没有动静的肚子,话语里带着几分讥讽对谢疏鹤道。
“兄长,本宫知道你喜欢楚氏,但她楚家的谋逆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你与本宫和皇上,以及以后本宫肚子里的皇子,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帮着外人,我们谢氏几百年的清誉和忠诚、兴旺,不能毁于一旦。”
“你喜欢楚氏,本宫不管,左右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等她楚家满门被诛杀的那一日,本宫甚至可以请求皇上赦免了她。”谢昕月没有看见皇帝,也没有听见皇帝回来的脚步声。
但她和谢疏鹤都清楚,此番对话必定会传到皇帝耳中。
她继续道:“本宫说些是为了让你明白,你怎么宠楚氏都可以,但不能站到她楚家的阵营中去,助她楚家谋反,让谢氏一族灰飞烟灭,遗臭万年。”
“是。”谢疏鹤的语气很郑重。
他要做双面奸细了。
在皇帝面前,他是皇帝的人。
在楚轻盈和楚家人面前,他是楚轻盈阵营中的。
而实际上,他当然是以自己的夫人马首是瞻的。
表面上他向皇帝靠拢,他能展开手脚把权力掌控在自己手里,明里暗里提拔谁也更容易。
当然,皇帝也没有那么蠢,不会因为他此刻和谢昕月的一番话,就相信了他是忠诚他的。
但这样至少能让皇帝觉得他是有点被牵制了,觉得他是想让下一个皇帝一半的血脉出自谢家,他心里是顾及着谢氏的荣辱兴衰的。
他们目前表面上能和睦,很多事过得去就行。
那斗,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皇帝只能忍辱负重,隐忍不发,待日后一定复仇,诛杀楚轻盈九族。
谢昕月这番话说完,谢疏鹤嘱咐谢昕月用心侍奉皇上,皇帝便适时出现了。
他如过去那般面容温和,笑声清朗,走过来后便牵住了对他行礼的谢昕月的手,“朕刚刚去换了一身衣服,耽误了时间,能传膳了,蕴之不如留下来和朕、月儿一起用膳。”
谢疏鹤应着是,坐下来跟皇帝同席,对着面前有些他平常都吃不到的山珍海味,那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优雅,慢吞吞的,装作自己在吃的样子。
皇帝给谢疏鹤夹了一小块烧得软糯的东坡肉,语气里满是关怀,“你身子不好,平日应该多注重补充营养,楚氏的胎最近怎么样了?”
“再过一两个月,御医应该能诊断出来是男是女了,蕴之,朕是希望你能一举得男的。”
皇帝这话当然是违心的,不仅只有谢疏慧不希望谢疏鹤和其他女人生下孩子,他更不希望谢疏鹤好起来,留下血脉。
他当初把谢昭川赐给了谢疏鹤做儿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既然谢疏鹤有儿子了,那就不能再有儿子了。
谢氏的家财,几百年传承下来的种种,那是连皇室都觊觎的。
先帝在时,因为国库空虚,还厚着脸皮找谢家借过钱呢。
当时谢疏慧对楚轻盈肚子里的孩子下手,他倒是希望谢疏慧能成功。
结果是楚轻盈在跟谢疏慧演戏。
如今谢府把守森严,那几个御医和宫人虽然听命于他,但他根本传不了旨意给他们。
而且就算他们接到了旨意,在谢疏鹤的严防死守下,他们不一定能成功。
傅寒辞前两天来谢恩,要他将谋害楚轻盈肚子里的孩子的任务交给他,他保证能完成。
皇帝是信任傅寒辞的。
皇室培养的暗卫、死士,那都是为皇室执行此类任务的。
大周保留东厂的目的也在于此,东厂可以说是为皇室执行杀人放火等特殊任务的特务。
只不过从先帝开始,削弱了东厂的权力。
多年前高牧把傅寒辞送到了他面前。
傅寒辞没少在暗地里,按照他的旨意执行一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任务,其中包括监视、暗杀,以及找先帝留下的遗诏。
当年他要楚家兄弟二人必须死或残一个,这个任务傅寒辞也替他完成了。
傅寒辞表面是谢疏慧的人,实际上设计“楚明骞战死,楚家谋逆通敌卖国”,虽然没有成功,但都是他授意的。
无人知道,傅寒辞从始至终就是他的人。
这次傅寒辞立下了生死状,就算楚轻盈的孩子有幸生出来了,他也会让其早夭,活不到一周岁。
“谢皇上关心,臣也不愿谢家在臣这一代绝后,否则臣就成了千古罪人。”谢疏鹤正好不想吃了,离席对皇帝道。
“只是皇上,你应该知道臣的性情,重情重义又清心寡欲,而且虽然臣的身体是好了很多,但臣被大夫判定活不过三十这点依然没改变。”
“所以臣跟过去一样不愿耽误了好姑娘,臣又是喜欢盈儿的,便请皇上允许臣这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能跟盈儿相守在一起。”
皇帝眯眼看着低着头的谢疏鹤,过了片刻,似妥协地应下,“朕知道了。”
他之前要将康乐赐给谢疏鹤,可不是为了让谢疏鹤幸福,让康乐为谢疏鹤传宗接代的。
他仅仅只是要牵制谢疏鹤。
但他自食其果。
此刻谢疏鹤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决心,他想到大夫的确判定谢疏鹤活不过三十。
如今谢疏鹤算是二十八岁了,的确是不到两年的时间了。
他就放弃了用女人牵制谢疏鹤。
罢了,现在有谢昕月在,谢疏鹤只有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只要他能用利益捆绑压住谢疏鹤两年,就够了。
他和楚家之间,死的只能是楚家。
这晚膳用到一半,康乐宫里的人就来求见,说康乐病了,让皇帝去看看。
后宫里最常见的争宠截胡的戏码了,偏偏因为太后,皇帝不得不宠着康乐几分。
谢昕月猜到皇帝要去,却要她来开这个口,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大度,“皇上过去看看妹妹,兴许她一见到皇上,就百病全除了。”
康乐都舞到她前面来了,她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康乐。
“朕去了,免得明日母后叫你到寿康宫里抄写佛经。”皇帝拍了拍谢昕月的手,然后对立在一旁的谢疏鹤道。
“这几日朕给你和楚氏的孩子,想几个名字。”
这是要赐名的意思了。
以往皇帝赐儿子、赐女人,首辅大人无所谓,此刻皇帝竟然要来沾上他和盈儿的孩子,简直是晦气!
谢疏鹤当即也不给皇帝面子,冷淡着一张脸道:“皇上政务繁忙,起名这样的事就不劳烦皇帝了,本就是臣这个父亲应该做的,臣已经给盈儿肚子里臣和她的孩子,起好了名字。”
皇帝脸上的笑意就僵了,不过也没发怒,反而因为谢疏鹤这样的态度,对谢疏鹤刚刚和谢昕月的一番话对话,而信了那么几分。
否则谢疏鹤要是突然就抛弃楚轻盈,靠拢向他了,那就太假了。
“朕知道你是大周第一才子,给孩子起得名字必定是最好的。”皇帝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临走前还柔声哄了谢昕月一句,贴在谢昕月耳畔道。
“朕写了一段词,等会儿你带回去,看看能不能谱出曲来……”
皇帝一走,谢昕月的脸上就只剩清冷了。
而谢疏鹤则迫不及待地离宫,让车夫快些回府,兴许他还能赶上和夫人一起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