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春末夏初的一个星期天,这一大早,正当高加林坐着侄子高文斌的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赶往县中的时候,与此同时,一辆轿车从西北方向朝县城驶来,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永坪供销合作社主任张克南,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他在筹谋着永坪供销社的体制改革方案。
生活就是这样的反复无常,当张克南刚理顺了永坪社的工作,准备按着自己的想法大干一番的时候,却面临着供销合作社系统的体制改革问题。
张克南在永坪的这些年,他身体力行,团结一班人扑在工作上,他带领职工送货下乡,跟集赶会,延长营业时间,节假日照常营业,便民服务。他秉持着这样的经营理念:地处偏远山区的供销社不仅仅是成为满足农民生产生活的需要,组织农村商品流通的主渠道,而且还是成为连接城乡,联系工农,沟通政府与农民的纽带和桥梁,更重要的是对促进农业和农村经济的发展发挥着特殊的作用。为此,在后来的工作中张克南充分依靠职工,调动大家的积极性,集思广益,共同寻找振兴供销社的突破口,最终确定了“五定一奖”“双轨考核”的管理方案。工作中张克南背负晴天,脚踏实际,含而不露,厚重深沉,踏踏实实地为群众办着一件又一件的实事。
张克南不是那种叱咤风云的人物,他却像黄土地上的一头老黄牛,只知埋头耕耘。由于他的不懈努力,三两年就改变了永坪供销社的面貌,并且使永坪社一跃而成为全地区供销系统的先进单位,后又成为全地区仓储安全先进单位,去年全县又在永坪供销社召开了支农先进单位现场会。张克南不知不觉地就成了改革大潮中的弄潮儿。
坐在轿车里的张克南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情敌高加林此时是多么的狼狈,他俩同时进城,境况却大相径庭。
自行车在石子路上颠簸前行,坐在高文斌车后边的高加林,板着铁青的面孔,看着一路上的赶集人,加林很快地就勾起了那次卖馍时的情景。他高加林有什么能耐,要不是刘巧珍他连一笼子馍都卖不了。他除过看书写字,还能干什么呢?今天的考试,无论如何都要考好,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刘巧珍高兴。
这就是延州县延州中学,今天延州中学大门口彩旗飘扬,大门眉上的红色横幅上黄纸红字老宋体《延州县招收乡镇干部考试试场》醒目地吸引着人们的眼球,门口两边水泥柱子的蓝色条幅上,贴着木纹纸用行草分别写着清末思想家诗人龚自珍《已亥杂诗》中的两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校园的大喇叭里播放着张玫同填词,谷建芬谱曲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热情洋溢的歌声。学校门口就像十年前召开全县中学生运动会那样的热闹,摆了许多卖吃喝的,战线拉得好长,和逢集差不多,遥望校园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这时,高加林被他侄子高文斌用自行车带到了母校门口,高文斌双脚撑地,加林慢慢地从车的后坐上下来,他已经能离开拐子下地走路了,不过脚还不能踩实,一走路有点踮脚,右脚靠后脚跟走路,前脚底不敢用劲。等加林站稳后,高文斌说道,“六爸,我这就走了,我下午过来接你,具体时间我也说不准,你就等着吧!”高文斌说完就骑上车子飞快地走了,车子上还斜绑着一把锨。
正当加林抬着头望着大门顶部青砖上大红的隶书字体延州县第四中学时,他背后里挨了一锤,加林急忙转过头,一看是王天祥,便也在他的胸腔上回敬了一拳,“加林,你吃过饭没有?我刚在这儿吃了一点东西。”天祥很热情地问加林,加林回应道,“我来时已经在家里吃过了,你路远也够辛苦吧?”天祥立刻脸上出现了窘态,极不好意思地说,“虽说都是天涯沦落人,我来可比不上你。今天的事情,大队书记硬让我来参加考试,他说考上考不上没有关系,一个公社也就录用那么一两个人,咱大队要是不来一个人的话,会怕让公社笑话。我这是没马拿驴支差呢!这次考试我根本就没当一回事,考上了是个泥腿子干部,考不上了还当咱的队长,考上考不上都有几亩地呢,反正也饿不死咱!”天祥说着都笑了起来。
“加林,我上一次给你说的事情,你有没有考虑?我总感觉你和刘茶花是天生的一对,我那天一回去,就把你的情况说给了我婆姨,她说这事准能成。那头有她呢,她让我把你这头摇稳当。我还不知道,人家刘茶花已经是民办教师了,有任用证呢!人家工作又好,人又长的白净皙样,条条顺的就没发说,一双眼睁的跟猫眼一样,你还胡弹嫌的啥呢?人家说过你就是农民她也不会嫌弃你的。”说到这里,王天祥停了下来,看了一下加林,语气果断地说道,“加林这事我做主,你选择时间,你俩先见个面吧,估计没有啥问题。”
王天祥蛮有把握的说了一大堆。
加林越听心里越烦,他很严肃地对天祥说:“这事到此为止吧,不要再胡粘咧!”加林敷衍了一下,“你有事你先走,我在等个人!”加林由于脚上有疾,他不想让天祥看见,就以等人为由,让天祥先进去了。
加林一根烟吸完后,以极其复杂心情,跟随参加考试的人员,慢慢地进了学校的大门。
放眼校园,加林的大脑一阵发热,浑身又充满了活力。
母校啊!游子今天又回到了您的怀抱,这里的窑洞,教学楼,实验室,操场,学生食堂,锅炉房,林荫道,在高加林看来既亲切又陌生,这里曾经是他挥洒金色年华的场所,也是他放飞梦想的地方,在这里他度过了自己四年半的中学时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铭刻在他的心田里。
加林掏出了电子表看了看时间,还早着呢。他便不自觉地朝校园报栏走去。会议室前面不远处呈对称状有两架报栏,报栏里面的报纸主要有《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解放日报》、《文汇报》、《陕西日报》、《延安报》等,高加林没有走到跟前,老远扫视了一下,他也无心看报。在校园里他尽量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去。加林心想见到昔日的同学,却又怕见到他们,他很艰难地挪着步子来到了学生食堂西面的大墙下,昔日的土墙,已用白灰膏刮过了,上面用红漆写着邓副主席教育的“三个面向”。
站在这高大的墙壁前,高加林的两只眼睛就像雷达似的在寻找着什么,大脑的记忆之门也瞬间打开了,十年前就是在这个季节,也就在眼前这面墙上,他参与了学校团委以初中部名义办了《学习朝阳农学院,和修正主义对着干》的反修防修大型壁报,那是开门办学时,他和三班的刘海涛同学利用一周时间用毛笔抄写的,刘海涛同学后来补习考上了东北工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天津重型机械厂工作。
加林的眼睛穿越时空,注视在墙壁的右上角,那是他用毛笔抄写的《青春赞》,作者就是他高加林自己,他现在都能随口诵上几句:
我们是革命的青年一代,
经过伟大的批林批孔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