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流还在大牢审讯朱家的管事。
陈韶等到子时,还不见他回来,便早早地睡下了。睡得正沉之时,李天流砰砰砰地敲着卧房的窗子,将她给硬吵了起来。
陈韶艰难地爬起来,披着外裳,勉强灌了两杯凉开水后,出来坐到正堂,困顿地说道:“说吧,什么事这么着急。”
李天流奇怪地扫一眼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又扫一眼她慵懒的姿态后,暗自腹诽两句,才开口道:“我已经审完朱家的那几个管事了。”
“然后呢?”陈韶边打着哈欠边问。
“这几个管事与张忠才交代得差不多,”李天流面上染着几分不痛快地说道,“目前谁也没有见过那什么前朝太子的玄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吴郡太守耿裕肯定见过他。”
“朱老爷与朱家呢,审过他们两个了吗?”陈韶问。
“今日夜里再审。”李天流看着她,“你就没点什么想法?”
陈韶偏头看了他片刻,看到他‘我就是故意要在深更半夜把你吵起来’的挑衅模样,摇一摇头后,心平气和地说道:“朱老爷和朱爷即便没有见过那个什么前朝太子玄孙,也一定见过比耿裕更有话语权的大人物。不管当年朱家是怎么来的洪源郡,经过这么多年后,与吴郡的朱家必然会隔着一层利益的争夺。耿裕是吴郡太守,他是向着吴郡的朱家,还是洪源郡的朱家,答案根本不用想。要驱使洪源郡的朱家做事,只能是一个在洪源郡的朱家看来会公平处事的大人物出面才行。”
李天流脱口道:“不是辅国大将军,辅国大将军也就比陈国公府少十五万大军,而且你二哥说他治军极严,排兵布阵的本事并不弱于陈国公府。如果他是前朝太子的人,前朝太子党根本不用像现在这样暗中筹谋,早起兵抗棠了。”
陈韶戏谑:“我何时说是他了?”
李天流提醒:“张忠才交代过,他们骗丁立生,就是打的辅国大将军的旗号。”
“他们当然要打辅国大将军的旗号,”陈韶从容自若地说道,“前朝太子党在暗中这么猖獗,大棠在表面上却还能这么风平浪静,不就是因为有陈国公府和辅国大将军这两座大山压着他们?打着辅国大将军的旗号,一是只有辅国大将军才能对抗陈国公府,二是借势离间陈国公府与辅国大将军。别说是前朝太子党了,就算是我有那些想法,也会这么行事。”
李天流道:“既然不是辅国大将军,那你认为会是谁?”
陈韶不答反问道:“你认为会是谁?”
李天流瞥一眼她:“是我在问你。”
陈韶从善如流道:“那现在改成我问你了,说吧,你认为会是谁?”
李天流道:“我没有与你开玩笑。”
陈韶挑一挑眉,“你看我像在跟你开玩笑吗?”
李天流看她片刻,“我打算今晚连着文家那几个管事也一并审了。”
陈韶点一点头:“可以。多一些线索,才能多一些把投靠前朝太子党的人捉出来的可能。”
李天流不屑道:“那个你所谓的比耿裕更有话语权的大人物是谁,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说什么?”陈韶泰然自若道,“说那个人就是将耿裕提拔为吴郡太守的人?有能力将耿裕提拔为吴郡太守的人有谁?他们哪一个不是世所皆知的忠臣、贤臣?你想让我指认他们哪一个?”
李天流不说话了。
陈韶却犹不停歇地继续道:“前朝太子党为复国,密谋了上百年,如今借着那几个园子的案子,我们才窥见一角,可见他们隐藏之深。你想立刻揪出他们的党羽,无异于是在逼他们提前行动。如今大棠是个什么情况,我以为昨日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
李天流冷哼着走了。
陈韶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制止。蝉衣却不忿地说道:“深更半夜,他发什么疯?”
陈韶起身,边往卧房走,边道:“他不是在发疯,他只是在焦急。”
蝉衣还是不忿:“他焦急什么?”
“焦急……”陈韶稍稍停顿片刻,缓缓说道,“焦急当年害死二哥的凶手究竟是谁!”
蝉衣霎时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儿,才嘀咕道:“他就算是为二公子焦急,那也不该深更半夜来打扰公子。公子今儿没有更换衣裳倒没什么,若是……”
陈韶轻轻一笑,“当年他为给我二哥报仇,屠尽了北渠八千精兵,此后更是一蹶不振。如今得知害我二哥的凶手另有其人,他怎能不恨,又怎能不急?”
伺候着她重新睡下后,蝉衣朝外看上一眼,“那害二公子的凶手是谁,公子知道是谁了吗?”
陈韶叹气:“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偌大的陈国公府因为连连遭遇‘意外’,如今只余二伯、陈昭和她三人。二伯与陈昭只知是奸臣乱党所害,但奸臣是谁,乱党又是谁,却无从得知。她来洪源郡,原是想借连环杀人案做掩护,坐实她出巡是为磨炼自己的声名后,再暗中查找线索。谁知这么误打误撞,竟由连环杀人案查到了前朝太子党?
如今想要揪出前朝太子玄孙或者说投靠前朝太子党的人,唯有将重点继续放在那几个园子的案子上,再将青玉当成普通的走私案子严查。
当然,她也不是一个擅长隐忍的人,所以对于李天流的急躁,她才没有阻止。
“不知道也没什么,”蝉衣安慰道,“反正我们已经知道前朝太子党,知道文家、任家、顾家、朱家、范家、戚家还有吴郡太守、蜀郡太守都是前朝太子党的人。等把那几个园子的案子查完,随便顺着哪个线索,都能再继续查下去。”
“你说得对,”陈韶闭上眼睛,“睡吧。”
这次,没人再打扰,两人总算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在出发去西郊那块朱家埋了尸体当肥料的田地路上,李天流忽然说道:“昨日夜里我去审朱家的那些管事时,罗庆容哭求她知道错了,还说只要你放了她和两个孩子,她愿意好好孝敬她爹。”
蝉衣听笑了,“她的脑子是一直这么蠢,还是在朱家过了这十来年的‘好’日子,把自己过成这么蠢的?先不说骆爷害了那么多少年、少女的性命,本就该死,就说她用孝敬自己的爹来做要挟这件事,这是长脑子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虽然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地说这件事,陈韶还是答道:“她既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当成了朱家人,就应该跟朱家人‘同甘共苦’。现在,她能不能获得自由,不是看她愿不愿意孝敬她爹,而是看她有没有参与过朱家的犯罪活动。”
果然,她的话才说完,李天流就又问道:“那全书玉的祖父和父亲呢?昨日夜里我去大牢的时候,她的祖父和父亲也求过我,说他们知道错了,求你们看在全书玉的脸面上,饶恕他们这一次,他们发誓,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韶淡然道:“那就告诉他们,全书玉是全书玉,他们是他们。他们能不能获得饶恕,看的是他们有没有做过什么违反大棠律令的事,不是看谁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