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狗屁事实,于凤琴,你少在这里跟我妖言惑众。”
楼顶上的那老头,也就是周德坤,抻着脑袋听到这话,一怒之下将手里火把狠狠掷了下来。
见状,几名眼疾手快的武警冲上前,在火把落地的瞬间抓着枪托用力打了出去,这才没砸在于凤琴身上。
“江丰纺织厂从建厂,到现在将近四十年的历史……”
“你于凤琴也大言不惭地敢说自己是党员,你配做党员吗?”
周德坤涨红着脸,就在楼顶上大声咆哮:“厂子效益不好,是厂领导的责任,该有问题解决问题,该换技术就换技术,你凭什么要卖掉厂子?”
“江丰纺织厂如果不好,怎么卖掉之后现在就能运转起来了?”
“分明是你于凤琴把全厂几千名工人的死活给卖掉,你勾结投资商,拿了钱,分了脏,你就是个混账你。”
周德坤对于现场这些闹事群众,有着绝对的领导力和话语权。
他这铿锵有力的一番话讲完,那些刚刚平息的群众一下又开始激动了起来。
个个挥舞着胳膊、拳头,就要冲破公安武警的阻拦,手里没了铁镐、铁锹之类的工具,反手就脱掉脚上的鞋子,一股脑地砸向于凤琴。
“于凤琴,你……你利欲熏心,你丧尽天良啊你……”
“我爸八十二了,肺癌到现在全家拿不出一分钱买药,这就是你所谓的改革吗?”
“于市长啊,这是我姐姐,七十九了,您看看……您看看啊,她糖尿病已经断药快一个月了,她要死了啊……”
“您也说说,您说说让我们一家怎么活?您不能不管啊。”
这就是群众工作的复杂程度。
有人泄愤,有人跪求,几百上千人的模样,一张张年迈苍老的面容,在看向于凤琴时皆有不同。
他们是被周德坤带了节奏,可他们哭喊的、打骂的也都是自己的真实悲惨生活,他们绝望啊!
于凤琴就站在办公大楼的正门台阶上,任由那乱七八糟的鞋子、靴子迎面而来,她两眼一闭,既不躲闪,也不挣扎。
一些从鞋底跑出来的鞋垫子,在抛甩的过程中,砸在她肩膀上,脑袋上,她也只是随手扒拉一下,旋即又恢复平静神态。
等现场群众嘈杂喧嚣的声音渐渐安静,于凤琴才稍稍抬头,深吸了口气。
“我看了下,今天来到这里,基本上都是上岁数的群众,都是江丰纺织厂的老兵了。”
“那好,我问大家一些问题,1982年,改革开放的第四年,新型纺织技术引进之后,以及海外纺织产品的流入开始。”
“南方沿海一带的市场,就出现了大面积的新产品,江丰纺织厂逐渐被挤出沿海市场。”
“这个时候,你们在哪里?”
“厂子效益日渐衰落,号称七千人的大厂,市场销售部的工人都快跑断了腿,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1985年,厂子几乎处于停产,多少仓库堆满了货品,可是卖出去了吗?连内陆市场都开始遭受冲击。”
“这个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1986年,全省第一家纺织厂,彻底进入瘫痪,之前还让员工偷着去卖,可现在白扔都没人要,是靠着市委市政府的调控下,给其他企业下了硬性指标,摊牌接手,这才保证你们拿到了部分资金,仅仅可以保证厂子工人能拿到一部分工资,和过年福利。”
说着,于凤琴高高仰头,冲着楼顶上的那老头大喊着。
“这个时候,你周书记呢?又在哪里?”
现场乌泱泱的人群,这一刻却无人应答,只剩下轻微的悉悉索索声音。
“于凤琴,你少给我胡扯乱扯。”
楼顶上周德坤的老脸有些挂不住,当场就破口大骂:“厂子经营不善,按照厂长责任制,就是他的责任,是他没有把厂子经营好。”
“再说了,真到了那一步,江丰的工人挨饿也是一时的,起码厂子还在,起码大家的希望还在。”
“可是现在呢?”
周德坤又将节奏拉了回来,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道:“你所谓的改革改制,大笔一挥,就把我们几十年的厂子给卖了,你让大家连希望都没了,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