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军队将要抵达小莱港时,天气才开始好转,干爽的海风驱散了阴霾的雾霭,气温回升不少,刘定边在小莱港所属的曲塘郡边境上迎接龙青玉一行,他为御林军换了快马,留步兵休息调整,余下的骑兵在酷似春日的暖阳中加快行军节奏,不到两天功夫,就抵达了小莱。
青玉到了小莱没有休息就直奔船厂,田秋号已被打捞上来,看来丢官的风险激发了海文斌的潜能,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把这上千吨重的铁甲舰弄到了船厂中。
此刻田秋号像一条死亡的鲨鱼,架在一片木桩之上,它伤痕累累,船体中央吃水线的位置裂开一个大口子,沈月翔也是第一次见到它的全貌,原来这船水下部分,比上面还要大,它的舵机巧妙的安装在助推螺旋桨后侧的位置。
“真是鬼斧神工之作。”青玉抚摸着锈迹斑斑的铆钉,忍不住发出感慨,“这种水中横行霸道的庞然大物,竟然是人造出来的。”
她带领军械武备所的一众工匠和专家从一侧设置的梯子登上铁甲舰,船上的十二门火炮已经有三门毁于自沉的爆炸,剩下的九门仍旧威风凛凛地指着四方。
青玉在船体表面观摩一圈,又顺着一个扭曲变形的舱门,进入舰体内部,昏暗、拥挤、悠长的走廊中,已经有人安装了火把,空气中充斥着海水的腥气,走廊顶上各种管线交织在一起,沈月翔来到这里脑海中不由自主闪现出那日他们与火枪队在此鏖战的情景,他走过一个海员的房间门前,那是三部结衣和小野神二死去的地方,青玉沿着走廊来到第二层参观了舰长指挥室,宗一郎曾在那里悠闲地读着《养生周要》,而舰长室后面的第二个房间,就是他和秋阳的住所。
睹物思人,看着舱门依旧挂着秋阳编织的布鲁斯挂件,沈月翔眼眶发涩,他使劲搓搓脸,才没落下泪来。
青玉看出他的异常道“沈哥哥,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
“不必,这舰不寻常,我怕你有危险。”虽然在其上居住了将近一个月,他还是对这个复杂的机械装置充满戒备。
看到他如此关心自己,青玉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她嘴角挂着笑意,转身继续观察这座迷宫。
转了将近半小时,青玉来到最底层的轮机舱,这是安装自毁爆炸装置的地方,也是整艘战舰最核心的驱动部分,轮机舱在大爆炸中已经彻底被摧毁了,无论是锅炉还是齿轮传动组都变成黑焦焦的碎片,扭曲的管线,变形的阀门轴到处都是。
青玉手中拿着铁甲舰的构造图,在火把的照耀下,仔细对比各部件的位置,她利用眼前的空间,在大脑中不断组合搭建,直到既符合图纸要求,又与空间匹配,齿轮传动组在锅炉驱动下开始工作时,她才停止了想象。
“原来如此。”青玉赞叹道,她又将自己的需求讲给身边的工匠听,工匠们听完后直摇头。
“不要说什么做不到,地泽人和东洲人也是一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为什么他们能做到的,我们却做不到。”
青玉有点恼怒,这个一直将王权置于崇高地位实施愚民政策的帝国,将底层人民的创造性几乎扼杀殆尽,等到需要他们发挥聪明才智时,怎么会有人站出来,匠人们做点手工活计还行,一旦稍微复杂一点,需要专门知识,或者深入钻研时,这些人就开始打退堂鼓。
更何况铁甲舰之所以能够出现在地泽和东洲,都与那里很早就开始的工业化有关联,这些基础条件是海西大陆所不具备的。
但是那时青玉已凭着自己高绝的智慧体悟到了制造铁甲舰的精髓,只可惜没有人帮助她来生产部件,所以她的造舰计划只能成为空中楼阁,停留在脑海中。
从铁甲舰上下来,青玉便从天马行空的想象之中重回现实,想象固然美好,但若不能实现便毫无意义。
“对付这种钢铁巨兽,恐怕只有大炮奏效,我们的其他武器打在它身上只是挠痒痒。”青玉叮嘱刘定边道,“现在看我们在各便于登陆的港口都要准备相当数量的火炮,而且炮兵的训练必须立刻展开,要让他们多打移动目标,这些战舰可不是我们平时在陆地上射击时的固定目标,它们移动速度很快,如果不能快速瞄准,根本不可能击中它们。”
“沈哥哥在地泽待的时间长,可曾见过对付这种武器的方法?”青玉在没有见到铁甲舰之前,对东洲这种莞尔小国还残存一点优越感,等她真正上舰转了一圈之后,才认识到,帝国内几乎没有克制这种武器的办法。
“青丘的火炮远远没有地泽的火炮制作精良,而且地泽有多年利用火炮打海战的经验,他们尚且在铁甲舰的围攻之下,迅速落败,你指望我们现在这种性能落后的火炮击沉铁甲舰,几乎不可能。”沈月翔不想给青玉泼冷水,也不想打击身旁一众职业军人的士气,但是既然青玉问他意见,他只能实话实说。
“这么说,我们就只能拱手认输了。”刘定边不以为然,他一生打仗无数,还没怎么吃过败仗受过挫。
“我当然不是说我们没得打,东洲是岛国,他们有海战的优势不奇怪,但要想在我们海西大陆上制造麻烦,他们非登陆不可,到了陆地上,优势就在我们这里,我们地形熟悉,人数众多,只要装配相当数量的火枪火炮,就不怕与他们对峙周旋,他们远道而来,资源有限,若迟迟不能获得决定性战果,除了撤退别无他法。”
沈月翔早在地泽时就思考过海西若与东洲决战的各自优劣,现在几乎脱口而出。
“这样固然有胜算,但是让外敌登陆,真是有损帝国威严。”刘定边对江湖侠客意见不屑一顾,他认为青玉问一个外行真是多此一举。
“帝国尊严先放一边,沈哥哥说的有道理,在陆地上决战才能扬长避短,我看现在的重点工作不是布置海防,而是加紧研制火枪,并组织火枪训练,枪炮陆战才是决定这次战争的关键。另外,我看就没有必要再跟大荒还有咸临封锁消息了,应该立刻通告它们,毕竟虽然我们靠近东海,但谁也保不齐东洲舰队会在哪里登陆,如果我们与东洲激战正酣,他们再从背后捅刀子,就麻烦了,最好与两国暂时达成停战协议,先把外敌打垮再说,这事我看还要交给安波路干。”
龙青玉说这些话时没有注意到刘定边脸色微微一变,一切跟他料想的一样,安波路和龙青玉的关系,岂是一般人能够撼动的,龙青玉终有一天会明白安波路才是那个能够支撑起她战略思想的人。
青玉根据形势的变化,给随行的重臣部署任务,之后带领工匠们继续研究改进火枪的设计,忙完一切,已日薄西山,小莱港中建筑物的影子投射在泛着金光的海水上,远处起了雾,港池边缘的外山变得朦朦胧胧,青玉和沈月翔在沙滩上独自散步,她脱去那些臃肿的王服,换上一身轻便女装,头顶的饰物也拔除了,并且卸了妆。
“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我简直没有办法将现在的你与十年前的你联系起来。”沈月翔想到青玉指挥若定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龙息的影子,她那种镇定自若的天赋想必是来自父亲的遗传吧。
“嗳,都是被逼的,我所做的这一切似乎都是老天的安排,几乎没有一步是我主动想走的。”青玉道。
“但你做的非常好,看你白天主持大局的样子,真是霸气十足。”
“沈哥哥,在你面前我可不想霸气十足,我会不会有职业病啊,如果哪天我对你颐指气使了,你记得提醒我喔,我一定会改。”青玉笑道,她轻轻攥住他的手,曾几何时填满她内心的空虚在这握手的瞬间充实起来。
“有件事,我想求你答应。”青玉转过身,夕阳照在她素面朝天的脸上,连那光都仿佛有了魅惑人的魔力。
“你说,能办到的,我一定答应。”沈月翔轻抚一下她的秀发,将青玉拥入怀中。
“如果这场仗打赢了,我想嫁给你。”青玉的侧脸紧贴着沈月翔的胸口,能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一定要结婚吗?”沈月翔似乎有些犹豫。
“如果你不想的话,我绝不勉强,只要你不离开我就行。”青玉抬起头端详着沈月翔,生怕因为自己的莽撞导致他不开心。
“我在想,如果我成了你的夫君,恐怕以后会失去很多自由。”沈月翔道,“而自由现在几乎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即便结婚了,我也不会束缚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青玉道。
“你知道,那有多么不现实,我还是喜欢现在这样,只做你的贴身护卫,就像当初在将军府一样。”
“可是我们已经……”青玉没有继续说下去,那夜的快乐,她难以忘记,只不过在那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再一次尝试。
“我一直不知道那样做对不对。”沈月翔道。
“你后悔了?”青玉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