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能”字亦令卫青怔了一下。
随后笑容中才越发自嘲,摇着头斥道:
“臭小子,你不会以为直到现在舅父还没识破你的谎言,不知舅父这身子的问题究竟有多严重吧?”
“你不告诉舅父,是怕舅父承受不住?”
“呵呵,舅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若是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如何能够在你父皇身边安然微臣这么多年……”
话未说完,刘据便已经打断了他,接着道:
“舅父,我说能就是能。”
“舅父不但能上战场,还能再封狼居胥山,饮马北海湖畔,踏破匈奴新龙城,如此才是真正的龙城飞将。”
“若舅父骑不了马,那就乘坐马车。”
“若舅父提不了刀,那就身披金甲。”
“若舅父走不了路,那就让我搀扶。”
“若舅父登不了山,那就让我背负。”
“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舅父风风光光的走完最后这一程,不负龙城飞将的威名!”
“新龙城”的说法,让刘据不由想到了后世一个国家的首都,这座城市的名字前面就加了一个“新”字。
和匈奴一样,这个“新”字都是自己做的,而且都是华夏天朝的手笔。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走神去想这些的时候,他现在只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大概是有些自我感动,但他也坚持认为这是自己应该为这位舅父做的。
卫青这一辈子虽然已经够风光了,但是在刘彻那个便宜父皇治下,却依旧活的很窝囊,很憋屈,就算此前刘据被打入诏狱又被赦免时,说是卫氏全员化身恶人,但其实卫青也只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强势收拾了收拾成婚之后依旧将自己当主子的平阳公主刘昭,然后就没有了然后,继续夹着尾巴做人。
“……”
卫青闻言望着刘据沉默了许久,蜡黄的脸上神色复杂。
此刻他才明白刘据在已经稳操胜券的时候才点燃烽火召他前来的原因。
刘据这是要送他名望和功劳,让他带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名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不留一丁点遗憾。
然而沉默过后,他竟板起脸来给刘据浇下了一盆凉水:
“这有什么用?”
“人死灯灭,树倒猢狲散,你将这些名望与功劳都安在我一个死人身上,对你、对卫霍两氏有什么用?”
“待我咽气之后,人们虽记住了我,但却没有了敬畏。”
“你与卫霍两氏身处权力中心,未来必定要承受更多的攻讦与陷害,即使是你父皇恐怕也会受到左右,一个带着盛名死去的死人,对你们有什么用?”
“你不如将这些名望和功劳都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就算会功高震父,但只要你不与他敌对,他便永远都不能动你,太子之位也没有理由给了旁人,这对你才有用,对卫霍两氏才有用!”
“你的孝心舅父都知道了,不过这次你必须听舅父的,不可任性妄为,知道了么?”
好吧,卫青也是那种总是令人扫兴的顽固老年人。
不过在刘据眼中,这样的老年人自有他的可爱之处,有心的人用心去感受,感受到的依旧是无私的爱护。
而刘据接下来的话,更是令舅父感到心惊。
只听他淡然一笑,咧嘴道:
“舅父,难道现在父皇就能动了我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卫青眉头瞬间紧皱,他嗅到了一股子强烈的谋逆味道。
也就是刘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旁没什么外人,否则就算是刘据的亲信郭振,又或是跟随了他多年亲信,他也必定要想办法灭口,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尤其是传到刘彻耳中,必定非同小可。
同时他也终于从刘据身上感受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之前刘据的胡作非为,不过只是忤逆罢了,谁年轻气盛的时候还没有个叛逆的阶段,被父亲打上几顿就老实了。
但现在的刘据,似乎已经是具备了充足底气的反抗,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魄力。
最重要的是。
刘据不说这话他还没往这方面想,刘据这么一说,立刻让他想起了刘据麾下这数万将士如今的状态。
正如刘据问的那样,现在的刘据,是刘彻可以动的么?
好像也没那么容易动了。
除非刘据老老实实放弃兵权,回到长安复命,否则只要刘据表现出一丁点对抗圣旨的意思,刘彻在长安便许多天都睡不着觉了。
而且刘彻不是蠢人,有时也是能屈能伸的人。
在这件事上,他一定会权衡利弊,而不是一怒之下令事态恶化,影响到自己的皇权统治,令大汉国祚发生剧烈动荡。
所以……
卫青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如今的病情,好像都被刘据给利用了。
原本打完了姑师,刘彻肯定是要刘据班师回朝的,但正因为他的病情,才影响了刘彻的判断,同意了刘据以此为借口继续对匈奴发兵,而不是立刻将他召回。
也不知刘据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延缓与刘彻发生冲突的时间,并借助这个机会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势力?
这一刻。
卫青不得不再次审视刘据。
这个看起来风轻云淡、有时还略显幼稚的外甥,究竟是何时成长到这步田地的,竟能将刘彻和他一同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这可不仅仅是“以身入局”了。
刘彻始终将所有人当做棋子,包括他这个大将军,包括卫子夫那个皇后,当然也包括刘据这个皇子。
但这一次,明显是刘据做了棋手,令刘彻沦为了可以操弄的棋子……
“放心吧舅父,影响大汉国祚的事我不会做,也永远不会与我父皇为敌。”
刘据却笑了起来,淡然说道,
“你与我父皇之间有君臣默契。”
“难道还不兴我与我父皇之间也形成对各自都有利的默契么?”
“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和今后所做的一切,皆不过是为了让这种默契更加稳固罢了。”
“至于有用没用,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我坚持认为,这是我与我父皇形成默契的第一步,我相信以我父皇的智慧,一定会明白我的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