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过去了,”她抓住他的手,“可过去了的不代表不存在啊。我看得出来,你为什么会选择她。你是专一的,只是我变了,对吗?”
修竹不作声。
“她看起来那么纯真,却又独立有主见,她让你每天都开心,甚至……也许她也喜欢爱情小说?她让你觉得她坚强外表下,有一颗脆弱的需要呵护的心?”远遥垮下脸来,“修竹,你仔细想想,这些难道不是当年的我吗?”
“不是的。”他否认道。
“你无时无刻不再担心她会离开你,因为你感觉不到她对你的需要。就像当年你轻易放弃了我一样。修竹,你是得不到,而我,是已失去。”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你不觉得可笑吗?”
“远遥,这么多年了,我觉得你已经是我的家人了。我很感谢你在我困难的时候帮助我,我同样也会在你需要的时候陪伴你。但请你,不要过多地把你的胡思乱想投射到我的生活中来,好吗?”
“我说的是事实。”远遥斩钉截铁
修竹叹了口气:“远遥,你何苦这么执拗。”
“两个月前,你遇见她前,对我还是那么温存。”她又靠上去,“如果不是她,我们明明是有可能的。是你说会照顾我一辈子,我才下定决心跟盛奇离婚的。”
修竹再次推开她:“远遥,你跟他离婚不是因为你不爱他吗?”
“不是的,修竹。”她认认真真地望着他的眼睛,“我爱你,修竹。”
他垂下眼睛,避开她的灼灼目光,沉默不语。他不忍心说太重的话伤害她,毕竟也是曾经爱过疼过亲过的女孩儿,又曾经狠狠将她一片真心弃如敝屣,于情于理,他都亏欠了太多。修竹叹了口气,不再推开她。
遇见知璨以前,他确实设想过与远遥度过余生。但……
“抱抱我好吗。”她依偎进他的怀里,“我有些凉。”
回家前,知璨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街口一家老牌的蛋糕店。她流连在明亮的蛋糕柜前,游移不定。直到售货小姐上来询问,才颇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以前有一种抹茶蛋糕,现在还有吗?我好像没看到。”
售货小姐笑着点点头:“还有的,在里头的柜子里,您需要几件呢?”
“给我两件……不,一件……”她又笑了笑,“还是两件吧。”如果修竹不爱吃,那她吃掉两块也不是大问题。
“您稍等。”售货小姐转身走进里间,取出蛋糕放在纸盒里。
知璨瞥了一眼,她记得读书的时候,抹茶蛋糕上还会装饰着罐头樱桃,现在已换成了应季的草莓。但她都爱吃,无所谓。
也许是提溜着食物,她的心情好了稍许,掏出钥匙打开修竹家的门,一阵饭菜香气扑面而来。她有些欣喜地甩脱鞋子,蹦了进去:“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饭嘛,尼看我带了什么回……”看见厨房里扎着围裙的远遥,她愣了愣,笑容凝固在脸上,“远……远遥啊,我就说嘛,修竹他怎么可能会做饭。”
“知璨。”修竹从她背后的沙发上站起来,上前接过手里的纸盒,“你回来啦,买了什么?”
“买了两块蛋糕。”察觉到厨房里那背影投射出来的杀气,她扭头小声问道,“远遥怎么在这,她怎么了?”
修竹抿着嘴,摇了摇头。还来不及她在追问,远遥便端着盘子走到餐厅,仿佛才看到知璨一般,讶异地张大嘴:“虞小姐啊,你回来了啊,修竹还跟我说你今天怕是回不来,还好我今天做的量比较多,勉强吃吃吧。”她放下盘子,指挥着修竹,“你愣着干什么,快给虞小姐倒水啊。”
知璨走近餐桌,大吃一惊。战斧牛扒、金枪鱼沙拉和煎鳕鱼,都是往时她不会轻易触及的昂贵食材。
毕竟做坏了损失就大了。她只是一届小小的工薪人,撑不起那么巨额的损耗。
远遥从柜子里捧出三套餐具,知璨想上去帮忙,恰好被她一个转身绕开了,只得跟在她后面,落座在长桌的一段。
“虞小姐买了什么?”远遥兴奋地朝修竹摆摆手,唤他过来,才看到盒子便嫌弃地瞥了瞥嘴,“这是什么店啊,怎么看起来旧旧的。”说话间便将盒子打开来,“这是……抹茶蛋糕?”
知璨点点头:“对啊,我以前可喜欢这家的蛋……”
“修竹不吃抹茶的吧。”远遥合上盖子,笑得灿烂,“你不知道的吗?修竹最不爱吃抹茶味的东西了。”
“啊?”感受到她话里莫名的挑衅,知璨皱了皱眉。
修竹将盒子拿了回来:“我最近跟着知璨也吃了一些,觉得味道还不错。似乎也没有以前那样觉得不能忍受了。”
“胡说。”远遥劈手夺了回去,“你以前可是一点也不沾的。”
知璨看着被两人拉来扯去的纸盒,除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外,还有些心疼里头的蛋糕。她当机立断从远遥手里抢了回来,抱在怀里,尴尬地笑道:“这都是买给我自己的,我一个人吃的,我最喜欢了,怎么会让给其他人呢?”
远遥狐疑地看着她:“你不吃晚饭?就吃这个?”
知璨点点头:“就吃这个。”
饭桌上,修竹与远遥二人吃肉喝酒,知璨硬着头皮吃蛋糕,情形很是奇异。且不说她有多喜欢这蛋糕,但一下吃两块还是颇有些腻人的,更不说面前大鱼大肉诱惑力十足。只是修竹方抬手想体谅体谅,远遥便射去一道锋利尖刻的目光,吓得知璨连连摆手拒绝好意。
“听说令堂最近生病了?”远遥夹起一筷子沙拉,漫不经心地放在修竹盘子里。
“今天上午刚举行的葬礼,我妈她是前几天过世的。”知璨拨了拨蛋糕上的草莓。
远遥歉疚地低了头:“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你节哀啊,别太难过了。”她俯身拍了拍知璨冰凉的手,“我和修竹都陪着你的。”
“我……没有特别难过。”她低头苦笑,“也许这对我妈来说,比勉强活着更轻松。”
“怎么说?”远遥不解。
“我今天在老屋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我妈的一封遗书,写在十五年前我爸爸刚走不久的时候。”知璨放下小叉子,撑着脑袋,“她早就不想留在这人世界了,不过为了我这个拖油瓶罢了。所以,此时此刻她在黄泉下,应是找回了年轻时候的轻松快意吧。”
“你不是拖油瓶。”修竹冷不丁插了一句。
知璨抬眸一笑,只是摇摇头,不去辩解什么。
远遥也不敢轻易再开口了,默默地将菜分给修竹。
他嚼了两口,食不知味,索性放下刀叉:“那你呢,想过自己会怎样死去吗?”
“唉你怎么问这种问题。”远遥皱着眉拍了拍他,看着知璨一脸担心。
“我想过很多次。但每一次的想象里,我都是最先离开的那个。”她笑着说,“我不想做最后一个离开的人,那样太孤单了。可是有什么用呢,最后还是会只剩我一个人的。如果我能够选择……”她深吸一口气,“我希望在我四十岁的时候,在睡梦中离开。”
“为什么?”修竹问。
“因为我怕疼,因为我怕老。”她一字一顿地认真回答道。
餐厅的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凝重,远遥也提不起劲来岔开话题。修竹沉吟许久,终于开口:“即便有我陪着,你也怕老吗?”
知璨抬头,目光在他身上放了放,又移到远遥身上放了放,再看了回去:“我很怕。”
我很害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变老,皱纹一点点变多,因为曾有人夸过我好看。
我害怕有一天笑起来脸上都是沟壑,因为曾经我也笑靥如花。
我害怕黑暗,因为我不知道黑暗里有怎样的恐惧萦绕我醒着的时候。
我害怕死亡,因为我不知道我会如何死去。
我又期盼死亡,因为那样,一切麻烦事都会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