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周瑁远亲自开车,载着林子苏前往常青市,一个十年前他生活过的地方,一路上二人相谈甚欢。
大约一个多小时,车子驶入常青市北郊的惠新区,这里因有风景秀丽的惠河而得名,不少地产商都在这里开发别墅项目。
最早的项目可以追溯的就是今天要去的“天成墅韵”,差不多有20年的历史了,周瑁远的这套是十年前老爷子给他的婚房。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进“天成墅韵”,一进入小区,就能感受到久远年代的气息和韵味,林子苏从没踏足过这里。
沿着别墅去的专门机动车道,缓缓而进,早年栽种的名贵树木也成了气候,森严列阵在天寒地冻的冬月,几丛浅浅几丛深,一片凋敝萧瑟之景,那一栋栋欧式风情的别墅也显得孤零零,清冷冷。
进入小区后,他就变得冷漠寡言,他的脸色比窗外的草木还要萧瑟和凝重,英俊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晦涩而忧郁的薄雾,性感的嘴唇紧紧地抿着,脸色被包裹着,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让林子苏感到莫名地不安,车子越往别墅群深处去,就越能越感到寒意深重,莫名有种想打道回府的念头。
车子还在继续行进,但速度越来越慢,在一个岔口,周瑁远缓缓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就拐进了一栋别墅的外道。
周瑁远熄了火,解了安全带,靠在椅背上,撩了好几次头发,神情有些紧张不安,望向林子苏。
林子苏也刚解下安全带,正看着他,眼睛里有十万个怎么了,周瑁远拉起她的手,声音低沉:
“我后悔了,后悔带你来,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希望你走进这座霉透了的房子。这辈子,我最不想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如果,你现在说回去,还来得及!”
“不要!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我想这一天,都想疯了。我们要想在一起,就应该打开心扉,坦诚,不要隐瞒。
杨玫的那些话,你都不知道,快把我折磨疯了,那也是我的心结,我需要知道,否则不知道哪一天,还会引爆我们,我们会因此吵架闹崩分手。你知道,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分开!”
林子苏原本升起的怯意,在他的犹豫下,反而变得更坚定了。
“如果早十二年前认识你,也许,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他还在挣扎,犹豫,抗争。
林子苏被气笑了,道:“二哥好傻,十二年前,我才十二岁。你确定,你会喜欢上一个十二岁的小学生吗!?”
周瑁远也笑了,但更像是苦笑,道:“所以,都是注定的。十二年,是一个轮回。”
“你从来不迷信这些的。”林子苏甚是惊讶,隐忧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更激起了她的好奇,为了打消他的犹豫,便道:“二哥放心,过去的终将过去,它不会影响我们的现在,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宝贝,记住你说的话,不要离开我!”周瑁远拥了她,声音更像是在打预防针,或是某种警示。
“绝不食言!”林子苏坚定无比,算是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
周瑁远终于松开了她,打开车门下车,匆忙赶过来给她开门——林子苏完全可以自己下车的,但他还是殷勤地抢先了一步,伸手牵她,眼神温柔又担忧。
林子苏莫名紧张起来,将手搭了上去,他立刻就握紧了,唯恐她会逃走似的,将她牵了下来,然后关门锁车,紧紧地牵着她,走向这栋古旧仿欧的红色别墅。
甫一进入别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发霉的灰尘的味道,许是久不通风的原因,房子里很暗,透着点阴森的感觉。
林子苏禁不住颤栗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脊背爬起,不自觉地就靠近了周瑁远。
周瑁远也揽紧了她,林子苏感觉他比自己还紧张,忧伤不安的情绪在发霉的房子里弥漫。
“果然是霉透了的房子!”林子苏试图调节一下紧张恐惧的气氛,但效果很差。因为周瑁远紧抿着嘴唇,并不想发言,神情阴沉。
他打开了房子的灯,房子这才亮堂起来,但还是发暗,是那种透不进光的感觉,沉闷闷,死寂寂。
和他那座窗明几净宽敞明亮的智能科技宫殿相比,这里简直就像是中古世纪留下的遗产,一切都是那么老派、陈旧、保守和暗黑。
林子苏渐渐适应了房里的光线,也看清了房间的情况,原来窗帘都拉着,而两人站的地方是别墅的客厅,吊顶做得很低,又矮又不通透也不宽敞,空间给人压抑的感觉。
内里过于追求欧式繁复的宫廷雕饰艺术,反而显得不大气。常青市早期的别墅产品,和现代别墅产品相比,显得很“乡土气”。
但十多年前,这里因其仿欧式建筑艺术,成为那些崇洋的上流人家趋之若鹜的地方。
林子苏信步观看,房间里的家具颇有几分欧式古典风情,但因为颜色都是暗色系,让房间看起来很是沉闷。
空气里透着阴森森的寒意,灰尘的霉气弥漫着整个房子,周瑁远的目光却是对她如影随形,他看起来十分紧张。
林子苏用手指在餐桌上划了一下,竟然没有一丝灰尘,这才觉察到房间里所有的家具、地面、台面都纤尘不染。
她被勾起好奇,回头看向一直紧盯自己的周瑁远,问:“你经常过来?”
周瑁远摇摇头,低沉道:“刘太太每周会带管家团队过来打扫一次。”
林子苏认真观察每个区域和角落,一楼是活动区,房间不多,客厅占了一大半,餐厅又占了一小半,酒窖,娱乐室也都不起眼,每个房间及其家具陈设都很干净。
周瑁远一直都没说话,偶尔林子苏问话,他的回答都很简单,不愿多说。
参观完一楼,看了一眼地下室,更黑暗,林子苏不敢去,知道下面已经变成了仓库,就更没兴趣了。
随即来到木制旋转扶梯,拾阶而上,开始进入二楼参观,周瑁远始终跟在她后面,目光追随左右。他看起来很严肃,很紧张,神情里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挣扎和犹豫。
林子苏还没有整理出头绪如何问他,她想等参观完后,坐下来,慢慢听他说他的故事。
二楼全部是实木地板,靴子蹬地板的声音格外响亮,在空荡的房间,这声音尤显刺耳和恐怖。
一一参观完楼上几个房间后,推开了最后一间房间,这也是一个卧房,楼上除了有个书房,其他几个都是卧房,但都是空的。
只有这个房间有很多陈设,让林子苏觉得这是唯一有点人味的房间。
进门有一个白色的欧式隔断柜,中央靠墙是一张两米的欧式双人床,床头柜、梳妆桌等配置一应俱全。
南边是一排很震撼的深色落地窗帘,有半边拉开了遮光帘,留下了乳白色的透明纱幔,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是一个弧形的主卧阳台。
现在阳台上空荡荡的,也许十年前这里是另外一派姹紫嫣红的景象。
林子苏收回了视线,重新回到那个欧式隔断柜,上面摆放了很多相框照片和奖杯证书。
林子苏好奇心起,房间光线太暗,看不大清楚,便走近了去看,拿起其中一个相框仔细察看。
当看清相框里的女人样貌时,不禁大惊失色,手一滑,相框掉地上,呆呆地望着周瑁远,声音都变音了:“这,不是,不是赵恬妞吗?”
“你也觉得很像,对吗?她,其实是我的未婚妻,前未婚妻。”周瑁远倒是很平静,捡起地上摔开的相框和照片,重新合上。
但他并没有多看一眼照片,就直接将相框放回原位,只苦笑一声,低沉道:“我第一次见到赵恬妞,和你一样感到震惊!”
“什么时候?”林子苏想对证时间。
“就是那年‘总裁午餐’上,她来找你签字的那次。那天,她的出现,让我有种幻觉,以为她回来了。”他的思绪飘远了。
林子苏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当时赵恬妞改头换面惊艳出现在总裁午餐上——藕色的针织衫,波西米亚印花长裙,裸色高跟鞋,婀娜行走风情万种,气息香甜,气质娴雅。
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从前的怯懦嗡嗡声也变成了温软甜美,难不成这所有的装扮都是在模仿他未婚妻的样子??
林子苏定睛再看,果然照片上的女人也穿着一袭曳地的波西米亚印花长裙,不,她照片里着装不少都是波西米亚类型的长裙。
只是照片上的女子更温柔娴静,气质也更超尘脱俗,也有一头美丽的长发,但丝毫没有妖艳之态,一看就是家教学养双修的好女儿家,林子苏也被深深吸引了。
林子苏再回想赵恬妞出现在总裁午餐时的情形,清晰地记得,周瑁远当时看到她,眼神都直了,从她进来到离开,他的眼睛都没离开过。
而且,还夸赞她“你可不丑,很漂亮,很像”,很像——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惜,赵恬妞当时一头雾水,只道是周瑁远的夸奖,只顾着受宠若惊了。
虽然当时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和疑惑,但也只是怀疑她是为了勾引总裁,并没有往其他方面多想。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从自己和赵恬妞进来崬森的那一刻起,那张天罗地网就已经布置好了。
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指点赵恬妞的上位?他到底是何用意和目的?而且,这个人一定认识他的未婚妻!
但是,周瑁远也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一个像极了未婚妻的女人精心装扮贸然出现在未预约的总裁午餐上,他会不怀疑吗?
所以,他肯定当时就猜到了背后的那个人,他却不动声色,假装见色起意睹人思情,把赵恬妞破格调进了总裁办,让幕后黑手以为他中计,难道这才是他的心思吗?
种种迹象都指向杨玫,可是杨玫的目的又是什么?她不是喜欢周瑁远吗?怎么会把这样一个如此具有威胁的“情敌”亲手放到爱人的身边?
到底是真的有恃无恐可以完全控制赵恬妞,还是黑手另有其人,杨玫并不知情?难道是俞琳徽?俞琳徽也知道他这个未婚妻吗?
想起面试时,俞琳徽确实是百般阻挠和憎恶我们二人,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第一次见面,俞琳徽就会有那么大的敌意,难不成是这个缘故吗?
也难怪俞琳徽有那么大的第一,周瑁远见到赵恬妞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深爱着那个未婚妻,就算伊人逝去多年,仍难释怀,见到相像的赵恬妞,眼睛都无法离开她。
至于调她进总裁办,恐怕不只是为了查她背后的人,还有近水楼台的留恋之情吧?
“你调赵恬妞进总裁办,就是因为她像你的未婚妻?你爱赵恬妞?!”林子苏感觉被锥子刺破了心脏,尖锐的疼痛。
周瑁远失笑一声,“她之后,我没爱过任何女人!”周瑁远摇了摇头,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
很诚实!可也印证了林子苏心中对他“最爱”的猜测,果然他只爱过一个女人,那就是他的未婚妻!
“所以,留着这些照片,你还深爱着她,忘不了她,是吗?”林子苏紧紧追问,可这话也问得她心痛难受。
周瑁远愣了一下,似乎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随即解释道:“刘太太一直在帮忙打扫,离开这里后,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今天是第一次。我没想到刘太太还留着这些,明天我让她处理了!”
林子苏的心痛稍许缓解了一些,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又浏览起陈列柜上的奖杯证书,凑过去看获奖证书上的字,目光落到那个名字上,喃喃道:“李紫稣!?”
李紫稣?林子苏?紫酥?子苏?——
林子苏一下蒙住了,身体突然像被抽空了——自己的名字是林子苏,和他前未婚妻的名字只多了一个字母的音,不注意就会被叫成“李子苏”。
林子苏立马想起那年参加崬森复试时,杨玫明明手里拿着也看过自己的简历,但在自我介绍说起名字时,她还是失声把自己叫成了“李子苏”。
也许她当时叫的根本就不是“李子苏”,而是“李紫稣”,她的错叫,也招来了周琞扬、俞琳徽的厌恶表情。
这样看来,我和赵恬妞进崬森,绝不是自己表现勇敢,也绝非优秀,而是另有真相!那么,真相又是什么?
当时,杨玫对我们两人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俞琳徽却是极度反感,周琞扬后面也产生了兴趣,所以俞琳徽反感是怕周瑁远睹物思人?但是,不对劲,俞琳徽怎么看都不像知道真相。
俞琳徽反感我,是因为杨玫的力捧,而她和杨玫又是向来不和。
所以,背后的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杨玫,她最有动机力主我们进崬森,因为这样可以恶心俞琳徽,还能利用和未婚妻相像的事,分散周瑁远对俞琳徽的偏爱。
可是,周琞扬也是赞成我和周瑁远在一起的啊!
林子苏很快就想到那次酒醉睡她家,周琞扬就有过各种暗示自己和他未婚妻的关联。
诸如“你和她们不一样,对瑁远的意义也不一样,以后你会明白的”,后面还说“我倒希望是你”,意思是比起杨玫,她更认可我。
原来,这个“认可”的代价——就是成为他未婚妻的替代品!
所以周琞扬也有可能,毕竟杨、俞二人她都看不上,也不想二人总是纠缠周瑁远,所以她就利用我、赵恬妞揶揄和排挤二人,这也不是不可能!
林子苏在心里盘桓着万千念头,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在房间里失魂落魄地游荡,周瑁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希望她能主动问点什么。
可是她却沉默不语,她的眼睛很快又瞟到了一个角落,那里有一把纤尘不染的大提琴,想到年会上赵恬妞突然惊才献艺,节目就是大提琴演奏。
不用说,这也必是她前妻惊才绝艳的技艺,也让他过了十年了依旧念念不忘,所以赵恬妞的献艺才会那般让他目不转睛。
林子苏内心醋海翻腾,忍不住拨了一下琴弦,然后听到嗡的一声,有些沉闷,仿佛积攒了十年的忧伤情思,也像一把钝剑沉沉地戳了自己一刀,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却喊不出声!
“Fuck,don’t touch!”周瑁远突然吼了一下,这是他的习惯,无法用中文表达愤怒时,他就会飙英语。
林子苏被他吓住了,手指头从大提琴上荡了下来,又惊起阵阵嗡嗡之声,使得静谧的房间更加阴森诡异,周瑁远怒吼了一声“fuck”。
林子苏回过神来,想着这也许是他未婚妻的珍爱遗物,他一定是视若珍宝,不容许任何人动它,林子苏顿时感到愤怒,质问:“为什么?”
他搓揉着头发,看起来很焦虑和痛苦,很生气,低吼道:“它是一个魔咒,谁碰它,谁就会死!”
林子苏本能地退了两步,愤怒转为恐惧,茫然地望着他,只听他道:“这是我妈妈的遗物,后来又成了她的遗物,现在她们都不在人世了。”
林子苏深吸了一口气,“你妈妈?”原来不是爱惜未婚妻遗物,而是怕我也着了魔咒,他对“死亡”有着与生俱来的深深恐惧。
周瑁远沉闷地嗯了一声,道:“妈妈是一个大提琴手,外公是葡萄牙人,外公是个大学教授。我的外婆是海门人,是个音乐家,受外婆的影响,妈妈从小就学习音乐,7岁时就是舞台上耀眼的钢琴演奏者,妈妈精通很多乐器的演奏,后来进入乐团后就一直是首席大提琴。妈妈曾跟随乐团去过很多国家的演出,她是个非常出色的大提琴手……”
这是林子苏第一次听他提及母亲,没想到他妈妈是个混血,那一定是个大美人吧,难怪他会有一头自然卷和异域五官相貌,他肯定是遗传了他妈妈的样貌。
他妈妈和他未婚妻,都是大提琴手,那么他对他未婚妻的感情,会不会是恋母情结在作祟?
“妈妈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很多男人都想娶她,但其实她的感情却很不幸,第一次遇人不淑,离过一次婚,后来遇到爸爸后,就对爸爸一见钟情,但爸爸不爱她,爸爸的心里只爱那个女人……”
他的眼睛堕入一个深渊,那里充满了黑色的仇与恨。
“为什么?”林子苏很是吃惊。
周瑁远盯着她,但眼神却十分空洞,道:“爸爸爱的那个女人,爱上了别人,偏偏爷爷对妈妈很喜欢,而且因为爸爸的错误,让妈妈未婚先孕有了我。
爷爷想要孙子想疯了,便强制要求爸爸娶妈妈,爸爸是怀着极大的恨和遗憾,和妈妈结的婚。婚后,爸爸就和妈妈分居,但对我的管教却很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