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无人,木剑声打开房门,将早已准备好的炭火盆拿出。
身旁一人走近,柔声道,“木大哥…”
他不抬头,只将一张张纸钱拆开折起。
黄莺蹲下,帮他拾掇黄纸火苗。
“木大哥,你是在悼念自己的妻子么?”
“不是他,是其他人。”
他将冥纸放进盆中,看纸灰燃起,火舌卷动。
一份给父亲,盼他游魂有知,能放开执念,早入轮回。
一份给怜音,谢她以命相护,无以为报,一生感念。
一份给母亲、廉王妃和元信,还有谢禛,望他们与父亲黄泉相见,一家团聚,可享天伦。
一份给皇叔,念他多年悉心教导,最后弥留仍对他谆谆劝诫。
再一份…给被他连累枉死的无辜百姓和将士,呈自己百死难赎的罪孽,愿他们来生生于盛世,免受流离。
他烧的很慢,黄纸一页页燃尽,月已高升,他才惊觉一旁陪他许久的黄莺。
想起多日来黄燕的举动,未免正主误会,趁此时机,他道,“黄姑娘,有些事,我想还是说明白比较好,那个…黄姑娘,我真的不会喜欢你,你…”
黄莺打断他,“木大哥,你无需多想,我烦得很,就坐这儿来陪陪你,旁的事随缘就好,我也不会强你所难。”
木剑声看看她,“我不是随便说说,黄姑娘,你人品家世长相无一不好,是我配不上你。”
黄莺在膝盖上拍拍双手,“木大哥,这是我自己的事,总之…呃…我们聊些旁的开心事吧。”
说罢,她托腮微笑,俄顷后又长吁短叹,“好难啊…”
木剑声还未从前尘往事中回神,呆头鹅状,“啊?”
黄莺薅头,“原想来益京生意会更好做些,没想到…益京药市饱和,检验严苛,非官行认定的大药商门路稀少,莫说供官供军采购所用了,就连大些的医馆都不认可,小商贩倒是好过活,可我黄家也算家大业大,有那么多伙计要养活,只靠如今这点零销碎路哪够维持长久生计啊,何况还有些掣肘…”说到这儿,她又止言,只抱头道,“难啊,药行现在好难做啊…”
木剑声知道此“掣肘”大约是单佟做了些手脚,也不再提,只想着哪日寻个机会打听看看。他看着鹌鹑状的黄莺,不觉好笑,她向来气韵俱佳知书达理,愁成如此情状委实有趣,伸指弹了黄莺被揉成鸟窝的发顶,他语作轻松道,“药行不好做啊?那转行吧。”
黄莺抬眼,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转什么?”
木剑声,“转…棺材铺吧。”
黄莺,“…”
“无论何时何地,战乱抑或太平,这一行永不凋零。人可以不穿丝绸不下馆子不喝美酒,生病也可以不用名贵药材,但总逃不过死,乱葬岗此类名胜之地毕竟居住者少数,大多也还是要讲究些,要口薄皮棺材的。更为放心的是,官府总不可能给棺材铺定标盖章吧,更不会批量采购,无所谓官行民行一说,公平竞争互惠共利,岂不美事?往后再把纸火司仪捎带了,上下游产业链齐全,赚钱赚双倍,妙不妙?”
黄莺,“…”
木剑声,“哎哎哎,你别走啊,考虑考虑。”
黄莺幽幽回头,躬身致歉,“我错了,我以前说你老实木讷,我错了,告辞。”
木剑声一脸憨厚,笑了笑。
黄莺,“…”白眼翻过,哈欠连天。原本失眠夜游,眼见火光憧憧,以为清明鬼魅夜行,没想到撞上这个鬼东西说了些鬼话,倒犯起困来。
她打着哈欠往自己院中走,却听木剑声在身后又道,“户部医药司有个小吏叫柳鸣,与吏部尚书是同门,人正直背景硬,有实在解决不了的‘掣肘’,可以试试求助这人。”
黄莺一怔,又打了个哈欠,挠头,“吏部尚书啊…在吏部尚书面前,礼部侍郎的情面肯定比我大…”
木剑声叮呤咣啷收拾炭火盆,忍不住一笑,道,“吏部尚书那人…不是人,是海外孤岛野山修炼的妖怪来的,脸都没打算要,有什么面子。”
黄莺,“…当真?”
木剑声点头,“千真万确。”
黄莺看他一眼,半信半疑,又问,“木大哥你怎的知道?你认识那吏部尚书么?”
木剑声,“…”他摇头,笑道,“怎么会认识呢,毕竟人畜有别。”
黄莺,“…”
而宫内,皇帝看着奏毕,仍磨磨蹭蹭不离开的柳尚书,今日是他第三次问,“陛下,您考虑考虑,赏臣五十两黄金,臣告诉您一个秘密。”
原本想把他再撵出去,但他一想,这妖怪若是连续三次都惦记着的秘密,大约是有些分量,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的“你赶紧说,说完了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