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历1081年年底,教皇国迎来了又一个主诞日,比起去年频发的战乱、暴雨,这一年的叙拉古半岛风平浪静,罗曼在新女王的统治下慢慢步入了正轨,比起手段凌厉的王太后,这位在罗曼长大、继位的公主显然因为她的“本土性”更受人们的喜爱,她年轻、美丽、温柔,比起母亲来说略显生涩的执政手段也让贵族们获得了喘息的余地,于是乍一看来,罗曼的情况反而比起在亚曼拉手中时更为出色。
在执政步入正轨后,人们也开始本能地担忧起了女王的婚姻大事,在这一年里,加莱皇帝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别黎各运送着给未婚妻的礼物,但与此同时,他和男宠尤利亚子爵的桃色故事已经成了整个叙拉古半岛都耳熟能详的话题,吟游诗人们添油加醋地将他们的故事加以润色修饰,用里拉琴将之播撒到每个角落,于是连最为偏僻的乡间酒馆里都会频频提起皇帝和男爵的名字。
当然,他们还没有大胆到敢于当众传播一位君主的轶事,而是为他们换了个名字,假托了虚构的历史背景,不过大家都不是傻子,在窥探桃色新闻这方面,人类往往会具有超越基因的敏锐智慧,谁都知道这个故事的两位男主角是谁,各种稀奇古怪的情节和创意层出不穷,连在其中推波助澜过的费兰特看了都啧啧称奇。
罗曼的人民们津津有味地听着这劲爆的“皇室秘闻”,同时愤愤地咒骂着不知好歹的加莱皇帝。
“他可是已经娶到了我们尊贵的女王陛下!”
人们怀着自家女儿被背叛的心理,对加莱的好感降到了史上最低,同时民间对“可怜的”“为了罗曼忍辱负重的”女王陛下的支持率到达了顶峰。
明明是两个国家的联姻,现在看起来底层人民竟然完全没有将加莱视为盟友。
别黎各王宫中的女王对此却乐见其成。
“我需要我的民众忠诚于我,至于加莱?我想他并不介意为自己‘可怜’的未婚妻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名声。”桑夏在信里写下了这句话,同时朝自己忠心的侍从女官摆摆手,“再找一些吟游诗人,到各地去讲述一下弗朗索瓦的故事,如果有更新的好剧本,给他们赏钱。”
女王愉快地合上了信封,在上面印下自己的徽章。
这封信还没有送到翡冷翠,另一个消息便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过了整个辽阔的大陆。
加莱发生了政变,低调了近两年的弗朗索瓦公爵对自己的侄子举起了反旗,都德莱混战成了一团,叙拉古半岛最为富丽繁华的首都成了雇佣兵、军队、流浪者、投机者的聚集地,人民拖家带口外逃,连王宫都成了双方的战场,更为奇妙的是,除了都德莱,其他城市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一点战争的波及。
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了,诡异到了所有君主都无法理解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
总之,在短短半个月内,都德莱已经被轰塌了一半,蒸汽甲胄在废墟里如入无人之境,地面淤积起血浆,每一个活人都被迫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为了巷战生存大师。
更为神奇的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弗朗索瓦四世竟然没有离开都德莱。
他坚守王宫的举动令许多轻视他的人大跌眼镜,不得不重新以崭新的眼光打量这位名声糟糕的荒唐君主。
或许,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的?至少他表现出了一位君主应有的勇气和坚定。
加莱的内乱发生得突然,结束得也很突然,在都德莱彻底成为一片废墟,连皇帝都搬进了王室监狱居住后,原本占据上风的弗朗索瓦公爵只身一人从都德莱逃跑了,身边连一个从人都没有带,隐姓埋名、风尘仆仆地硬是东躲西藏了两个月,然后出现在了教皇国边境。
他要求以政治避难的名义进入翡冷翠,请求获得教皇的庇佑。
为此,他甚至再一次举行了皈依的洗礼仪式,以证明自己全心全意归顺圣主,作为回报,圣主的代言人应当庇护他。
这个烫手山芋瞬间将全世界的目光都吸引到了翡冷翠。
一直兴高采烈吃瓜的拉斐尔和尤里乌斯:“……”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这个瓜竟然还有自己的份儿。
不论是拉斐尔还是尤里乌斯,都不想接手这个大麻烦,教皇国和加莱相安无事,他们是疯了才会进这摊浑水里搅和,而且收留一个政变的失败者?弗朗索瓦已经失去了一切封地、财富,在他出逃一个月后,皇帝也剥夺了他的皇室头衔,他现在就是个一文不名的落魄流浪汉,收留他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作为教皇,他不能将事情做的太露骨。
拉斐尔以需要隆重迎接公爵为名将弗朗索瓦暂时拒绝在了教皇国外,同时整装往边境出发——当然,速度是符合贵族习惯的优雅缓慢。
在他拖延时间的同时,来自都德莱的信件从另一个方向送进了翡冷翠。
出乎意料地,小皇帝并没有急切地谈论那个从他手里逃走的叔叔,反而兴致勃勃地在信里和拉斐尔谈天说地起来。
“日安,我至高无上的尊贵之人、我信仰的执掌者、我的灵魂所在及梦之所向,很高兴您终于想起我了,都德莱的安神鸢尾开花了,我将它们种在了卧室里,最近都德莱的天气有点糟糕,花匠告诉我它们需要适宜的温度和光照,我只好烧了储藏室里一些没什么用的艺术品,圣主保佑,它们现在长得好极了……”
拉斐尔强忍着那种怪异的感觉往下看,略过了大段大段皇帝的自我叙述,对方的语气里洋溢着过分的热情和快乐,像是生活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天堂,并急着和同伴分享自己的愉悦生活,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都德莱现在是个什么糟糕状况,这让他的叙述充满了扭曲和诡异的异样。
“……我又抓到了几只小鸟儿,在我最爱的迷宫花园里,噢,我或许应该向你介绍一下我的迷宫花园,那是一座非常美丽的植物建筑,每个见过它的人都对它赞不绝口,我当然很乐意与你分享它,可惜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它最近正在修缮,不过这只是一点不足挂齿的小问题……”
在繁杂冗长的话语后,小皇帝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写信的由头,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我的叔叔给你造成了困扰,是不是?真是令人苦恼,不过每个人或多或少会有几个不那么听话的亲人,我对此深有体会,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过失——我马上就会来解决这个错误。”
正如弗朗索瓦四世在信中所说的,他日夜兼程,很快就到达了教皇国边境,被拒之门外已久的前公爵阁下已经处在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被无声拒绝的现实,而鬼魅般出现的皇帝车架则证实了他的想法。
作为教皇代表的尤里乌斯挂上了标准的礼仪微笑,但见到他后,原本还显得兴致勃勃的弗朗索瓦一瞬间失去了笑容,小皇帝不笑的时候,那种冷血爬行类动物的非人感就无限地从他身上凸显了出来,尤里乌斯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将对方列入了一级戒备名单。
小皇帝甚至没有下车,懒洋洋地靠在柔软的靠枕上,只是从车窗露出了半张脸,琥珀色的瞳孔像是冰冷的蛇目,厚重打卷的长发披散在他肩头,车厢里一股浓重到压抑的香料气味,从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感谢冕下的帮助,帮我找到了不慎迷失道路的叔叔。”小皇帝睁眼说瞎话,尤里乌斯也听得面不改色。
“那么我就带叔叔回去了,都德莱还有不少人期待见到他呢。”小皇帝微微转动了半圈眼珠,难得露出了一个带着点儿喜悦的残酷笑容。
尤里乌斯无心去探究他话语里的“期待”究竟指的是什么,配合地后退了半步,让皇帝的卫兵们进入身后的城堡——在弗朗索瓦到达这里的第一天,他们就用各种方式将他软禁了起来,这既是一种监视,也是保护,如果他死在教皇国管辖范围内,那他们可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然而卫兵还没能进入城堡,一阵急促的马蹄就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尤里乌斯敏锐意识到了有什么变故发生,那名骑士穿着教皇宫的制服,冲到他面前后什么都来不及说,立即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波提亚大家长的脸色始终没有任何变化,车厢里的小皇帝却缓慢地眯起了眼睛。
听完来自教皇的传话后,尤里乌斯抬起手遥遥做了个手势,城堡的大门便在小皇帝派遣去的卫兵面前轰然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