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很肯定,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
她抿了抿唇,神情漠然的看着对方。
而崔舒若腰间?的龙纹佩在雾蒙蒙的光里轻轻晃动,似乎凝聚了周遭所有的气韵光华, 看着寻常, 却不容不忽视。
没人清楚它背后真正的含义。
但跪下的将?领, 也不过是龙纹佩晃动时的丁点阴影罢了。
崔舒若很清楚自己的表兄, 那位周宁王世子,应当是位厉害人?, 而且建安王谋反的事说不准也有他的推动, 但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厉害, 不仅有所勾结,甚至能不动声色的安插人?手。
倘若有一日他振臂一呼,不知会有多少埋下的钉子冒出来?。不论是哪方势力,都被?会扎得血肉模糊。
甚至连这枚玉佩,也只是一时兴起佩戴的。在被?眼前将?领拦住之前, 崔舒若并未抱多大希望。
看来?, 真的是她轻视表兄,轻视了前朝余威。
既然有送上门来?解决困境的人?, 崔舒若也不会特地拒了, 再?绕一圈辛苦出去?。
她让对方起来?, 而后?不动声色的试探,如何能让这么多人?出去?。哪知道眼前的将?领神色轻松,直接道可?以包在他身上, 因为如今城门就?归他管辖。
之后?的一切自然十分顺利,他们出了城门, 并且完好无损。
渐渐远离城门,崔舒若看着远在城门口?, 始终屹立的将?领,心中升起微妙的感觉。
她不自觉抚摸腰间?佩戴的玉佩,对其背后?的含义理解得更深刻一些。还有周宁王世子,为何他会不安分的四处点火。
因为太多人?的衷心,他们可?以为了一枚代表身份的玉佩下跪,可?以为了光复前朝多年不改其志,他们始终记得自己的归属。
崔舒若不过是见识了其中一位将?领的衷心,感受了他期盼的目光,尚且觉得心起波澜,那么周宁王世子呢?
崔舒若听着车轮轱辘声,试图探究那位一面之缘的表兄所思?所想。
她最后?放开了龙纹佩,轻轻一叹息,尽管知道不大可?能,还是希望对方能有个好结局。至少……光看这枚龙纹佩,他也是个疼惜崔神佑的表兄。
马车沿途颠簸,崔舒若看向跟着晃悠的古朴玉佩,主动解开,小心珍惜的放回?匣子里。
而之后?的路上,也没有再?用上这枚玉佩的机会。
有崔舒若在,即便是些小波折也都迎刃而解,很快就?到了齐王势力边缘。
崔舒若带着人?,离齐王手下人?马新打?下的余洹县不过数里之遥。却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们了,列着大军,阵仗不凡。崔舒若自觉没有这么大的面子,那便只能是因为身后?马车坐着的那位晋朝皇子了。
毕竟……曾经的晋朝短暂的统一过天下。
而齐王是一个既然决定要利用晋室,就?一定会做到无可?挑剔的人?。
崔舒若命令下属继续前行,远远的和马上的赵仲平打?了个照面。对方显然等候已久,脸上丝毫不耐烦也没有,反而热切的迎了上来?。
当七八岁的小皇子踩着下人?的脊背下马车时,赵仲平率领周围的人?陡然跪下,声势浩大。不管心中如何想,他面上严肃,嘴里还道:“并王第二子世子赵仲平率众恭迎四皇子!”
看他的行事做派,好像真的对晋室有多么忠心耿耿,全然忘记了过往两边可?是互相猜忌。
可?这一切,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崔舒若更加清楚,今日赵仲平的举动,绝不是他自己上赶着犯贱,而是得了齐王赵义方的授意。既然要打?着晋室的名号收拢其他势力,至少要做到明面上挑不出差错,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齐王是个聪明人?,横竖看似恭敬的举动也不必费什么功夫,何乐而不为呢?
而被?所有人?簇拥的小皇子,到底曾是天家贵胄,除了最开始的错愕,很快就?适应了,而且还学着长者们一只手背在身后?,高深莫测的让人?起来?。
换成及冠后?的他来?做,或许真能有三分威势,但对于如今还是个白?胖圆子的七岁小儿而言,画面不免滑稽。
可?身为旁观者的崔舒若清楚,那是小皇子苦苦维持的尊严,晋朝皇室的尊严。只要齐王一日用得上他,尊敬他,他就?会努力维持住。
可?怜么?也许有的,但在百姓流离失所的乱世,他能被?养得白?胖,何尝不是用着民脂民膏的缘故。他受父祖荫庇,便也担起了背后?的罪孽责任。
崔舒若也不会大发圣母之心可?怜对方,她能做的,能允诺的,便是将?来?的安乐王爵位。
至于其他,便只能请小皇子自行承受了。
在小皇子请赵仲平他们起来?以后?,赵仲平自然没再?继续跪,礼数尽到也就?是了。他从?善如流的起来?,并且请小皇子换乘了一个六匹马拉的车驾,这是皇帝才能有的规制。
小皇子站在马车前犹豫了一瞬,很快就?顺从?的坐了进?去?。
既然是傀儡,那么违一违礼制又能如何。
他对自己的存在看得很清楚。
公主的带回?则在意料之外,崔舒若密信寄来?时,齐王一边看一边皱眉,但见到有玉玺时,原先皱的眉头不但松开,甚至更加舒展。
左右一个公主也掀不起风浪,不过是多拨些人?伺候着罢了。玉玺才是真正重?要,即便多养上一百个公主,相较起来?,也万分划算。
之后?的一路,更是不用崔舒若操心,都已经到了齐王的地盘,还有赵仲平接手,若还出什么差错,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顺顺遂遂地到了并州外,齐王更是率领并州上下官员全等在城外,这一回?,齐王并没有躲进?马车里,即便如今渐渐入夏,蚊虫多了起来?,他也面色不变的带着众人?等待。
直到六匹马拉的马车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回?,照旧是所有人?跪迎。
看似折损齐王的颜面,但其实也没有什么,曾几何时,齐王不但要跪小皇子的祖父,还要费尽心思?自保,免得被?猜忌丢了性命。
所以区区一跪和皇权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崔舒若看着小皇子被?齐王恭迎回?了齐王府,看着小皇子微白?的面色,看着即将?出炉的傀儡皇帝,内心却无波动。
因为她同样知道,属于齐王的时刻即将?降临。
他令立新君,是齐王朝的开端。
这两年里所打?下的地盘,做出的政绩,都会成为来?日孕育齐国的养分。
很快很快,就?能结束乱七八糟的天下,令百姓迎来?休养生息的时刻。所有的小义小节,同这一切相比,都太过微弱渺小。
她定了定心神,从?徜徉的思?绪中抽出神,很快跟上了齐王的队伍。
等进?了齐王府,齐王对小皇子可?谓是比亲儿子还好。做阿耶的还能打?儿子,可?他却只会恭恭敬敬,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并且和颜悦色。
但从?齐王从?来?不会带着下属在小皇子面前商议政事上来?看,就?能清楚他压根没将?对方看在眼里。
崔舒若在心中想着,依然能做到耳听六路,所以齐王一喊她,她便神色自然的抬眼看向他,微笑应声。
“衡阳,你算一算何日适宜册封四皇子为帝?”
崔舒若翻开系统面板,看了眼日历和天气,问了齐王想要远些还是近些后?,随口?说了个黄历上记载且当天放晴的日子。
齐王满意颔首,继续和旁人?商议其他细节。
崔舒若不擅长繁文缛节的礼仪规矩,所以后?头的事基本同她无关,只需要静静听着便是。
好不容易等到商议完,她回?了自己的院子,行雪则上来?递了一本册子,是鲁丘直送来?的礼单。崔舒若和武将?的关系一直不错,偶然送礼互赠并不稀奇,但能叫行雪如此慎重?对待,可?见礼单不一般。
崔舒若打?开册子,目光随意一扫,便知道了缘故。
行雪则担忧的问,“鲁校尉的礼未免太重?了些,怕是半副家当都送了来?。奴婢实在是拿捏不好,得送怎样的回?礼?”
崔舒若按下册子,轻笑道:“他不是新添了个儿子吗,送些幼儿用的衣物银锁。”
行雪点头称是,很快就?下去?办了。
倒不是崔舒若贪财,收下重?礼不过是为了安慰对方的心。就?凭齐王对小皇子的礼遇,尽管小皇子会被?立为傀儡皇帝,可?齐王的态度明晃晃告诉众人?,不得冒犯他。
偏偏鲁丘直在路上用蒙汗药药倒小皇子,甚至在崔舒若会合之前态度也不甚恭敬。若是齐王想做实自己对皇权的尊敬,很可?能拿鲁丘直开刀。
但最后?却没有,因为崔舒若已经罚过鲁丘直了,此事便算翻篇。
只要鲁丘直放聪明些,便能从?齐王的态度窥见崔舒若是如何救了自己一命。那么半副身家而已,同性命比较,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崔舒若送的那些东西,看似不值钱,却是交好的人?家才会互送的。
鲁丘直送礼是承情,崔舒若送礼是奠定了两家的交情。他满肚子弯弯绕绕,怕是武将?里心眼子最多的,又懂得上位者的底线在哪,和这样的人?交好,是件一本万利的买卖。
在崔舒若和一些武将?家眷交情渐浓时,小皇子也在齐王的扶持下在并州登基。
齐王当众册立小皇子为皇帝,便等同于和汾水郡的皇帝分庭抗礼,他还昭告天下,希望所有人?前来?投靠效忠,以彰正统。
当然,最后?大多是靠齐王自己的势力打?下地盘。不过,齐王手上有了小皇帝,便算师出有名,总比之前好听。
随着齐王的势力越来?越大,又占着正统的名分,明眼人?都清楚他的胜算很大。于是也越来?越有人?来?投靠,为的其实不是所谓正统,只是清楚自己手上的一点兵压根没有争霸天下的可?能,倒不如认命,趁齐王还未称帝便来?效忠,指不定来?日还能有一席之地。
而齐王也开始逐步蚕食整个北地。
一切都蒸蒸日上,如预期的发展,除了崔舒若和魏成淮。
他们俩见的很少,大多数是魏成淮在前线打?仗,崔舒若在后?面筹措粮草。见面的机会零星,几乎一个手掌都能数清楚。而且为了避讳猜忌,二人?明面上不能太过亲近,连光明正大寄信都不成,每回?都只能辗转递交到对方手上,和做贼也没甚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