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二九章 王者不死(1 / 2)一碗茶的岁月首页

灯火阑珊处,一位缠裹宽松褐袍的黑须老叟在元老院石阶上扶杖转觑,庭前多人抬柩走过,沿途所经,众皆肃然行礼。阶边有个垂发耷额之人摇首低哂:“日前若依我之言,把他扔进台伯河喂鱼,便不需要操办什么后事。当年他姑父马略的支持者没少这样干,把河里的鱼喂得又肥又大……”向匡闻语,不由摸了摸挎袋里的两条鱼。黑须老叟瞥向垂发耷额之人,沉脸微哼一声:“闭嘴。你想让恺撒的支持者听见,回头把我们扔进河里喂鱼不成?”

长利从后边移步而出,避过一群姿影窈窕的白衣祭司,退立阶旁,目送护柩队伍浩浩荡荡入场,随即转望廊间,柱影里转出一个身形奇高、头额突兀的老者,随手将两盒东西远抛。长利悄挪过来,靠近其畔,侧伸脑袋,愣瞅那老者翻眼咕哝一句:“不要又把这些东西捧过来。”

花白胡须的家伙眼瞅两盒东西抛进垃圾桶,连忙爬出廊栏外边,跑去急促翻寻。

有乐在台上东张西望的问道:“长利又溜去哪里了?”

赤膊壮汉质问:“当时你在哪里?”

“一千多年前吗?”有乐忙于伸扇遮挡在其腹前,懵然道,“我不清楚……”

“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就在这里,”赤膊壮汉在台上睥睨道,“有份行弑‘祖国之父’,别以为我不知道有谁参与其事。”

恒兴在我身后悄谓:“恺撒追击庞培至埃及,并与克利奥帕特拉七世见面,立她为女王。然后在北非击败小加图等支持庞培的元老院残余强硬派势力,恺撒回到罗马,第三次当选执政官,另一执政官为雷必达。随着更多支持者纷纷进入元老行列,恺撒被元老院授予‘祖国之父’称号,第五次当选执政官,另一执政官为马克·安东尼。旋即恺撒遇弑,其支持者将他遭刺杀的那一天称为‘弑父日’。”

蚊样家伙蹲到柱影下微嗟道:“由于世人不长记性,历史经常重演类似的戏份,许多年后西方年轻一代又涌现不少自以为是的小男小女憎恨‘父权’,总想颠覆传统,鼓噪以‘弑父’为荣,来于后世的小珠子认为各类智识退化、毫无廉耻的偏执之辈把这个世界越搞越糟,人们还以为搞砸了仍有机会?可惜没有机会了。老天爷已然受够,给世人留有机会的大门终于要关上,这就跟以前不一样,再也没有机会。”有乐摇了摇扇,不以为然道:“小珠子之言就可以全皆捧为臬圭?其神神叨叨,我看它也有不靠谱的地方,好多时候都指望不上它,比如眼下。不知为什么它此趟没跟来?”我留意到蚊样家伙欲言又止,不时转瞧背后,抑或另觑向匡那边。

“我也不主张‘弑父’,”慈祥老头拿起长利给他寻回的假发,歪戴到脑袋上,随即说道,“毕竟我因粉碎喀提林阴谋而荣获‘祖国之父’的尊号。二十年前,喀提林因为不满时势,企图推翻罗马共和国。我起草了戒严令,还为此发表了四个言辞激烈的演说,抨击喀提林及其追随者生活腐朽糜烂,并指责他们挥霍无度,决定将喀提林驱逐出罗马。我赞成对喀提林追随者采取极刑,恺撒谴责我开启这种先例,主张将关于惩罚的争论限制在流放的范围内。小加图专跟恺撒唱反调,立即起来扞卫死刑,最终所有元老院成员都同意采用这种方式。我将那些喀提林支持者施行了绞刑,还为此收到了公民感恩荣誉,小加图特意给我颁奖。但此后我却一直担惊受怕,惟恐遭到审判或者流放,毕竟自己没有经过法庭判决而简单粗暴地裁定罗马公民死刑。”

“其中有我继父苏瑞在内,”赤膊壮汉忿觑道,“他就爱和稀泥,却在所谓伽提林阴谋中受牵连被处死,这样的‘老好人’竟亦遭你毒手,害我妈妈茱莉亚·恺撒再次守寡。我从小有个不成熟的大胆想法,根本就没打算审判或者流放你这种人……”

“没打算审判或者流放我,”慈祥老头微感欣慰道,“可见你已经成熟到超脱了仇恨的羁绊。便如卡西乌斯所言,善是主动的。在一封给我的信中,他认为‘恨意因凶暴而加深,爱意因仁善而浓厚’,虽然很难说服人们接受‘善是人们自己想要的’这个观点,但无可否认的是快乐和宁静确实都是通过美德、义举和善行得到的。看来你那位不幸再次守寡的妈妈并未对你进行我以为难免要有的‘仇恨教育’,反而让你穿过了仇恨之门,领悟到宽恕之道。因此你能接受我的建议,愿意跟布鲁图斯他们和解,共同推动元老院实行大赦,不再追究既往之事,而是携手面向未来……”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蹙眉摇头,招呼一班情绪激动的年轻小子跟随其后,转身说道,“屋大维肯定不会喜欢元老院里出现这种把酒言欢的场面,恺撒派的支持者不可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安东尼若跟刺杀者和解,无异于玩火,当心引火烧身。”

台下有些激愤难当的小子拿罐砸自己额头,年老妇女们亦唏嘘不已。信孝不安地在赤膊壮汉身旁嗅来嗅去,问道:“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倚坐台边百无聊赖的小姑娘抬手往冒烟处一指。

缠裹宽松褐袍的黑须老叟在元老院石阶上扶杖转顾道:“追随屋大维的那群年轻小辈似要退去,皆显得心犹不甘。大家留意警惕最激进的这伙恺撒派支持者退出罗马广场之后,去往何处,有何举动,尤须当心其中有人四处放火,乘乱在城里打砸抢……”圆柱边有个光头圆脸胖子抬起手杖悄指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低言吩咐道:“派些人去跟住那个名叫梅塞纳斯的油头粉面小子,给我盯紧了!”意态萧索的高瘦之人却似松了口气,在畔说道:“给屋大维出主意的梅塞纳斯还算聪明人,晓得眼下谁势力最大,没敢再煽众冲击元老院。”

“谁敢再煽动暴民冲击元老院,”广场那边一个躯影硕厚的大胖子站在石墩上嗓音洪亮地宣示,“就是罗马公众之敌。即使跑到沙漠之类莽荒野地,也将被追杀者尾随,直到取回首级,用‘西仳阿’调味坊的盐腌制后,挂到我旁边展示其应有的下场。因为人心思定,安东尼很快又回到了罗马。根据与刺杀者谈判的结果,他继续担任当下的执政官必须追求和平和减轻各方之间的紧张。在西塞罗的建议下,元老院决定特赦刺杀者。恺撒的葬礼在即,马克·安东尼作为恺撒多年的副官、助手和亲戚是理所当然的宣读追悼词之人。适值时势转折的重要关头,根据我获得的可靠消息透露,安东尼在追悼恺撒之时,不会乘机指责任何人,着重突出宽恕为怀,以回应罗马人急需的团结与和平……天快亮了,早餐吃什么最可口?我这里顺便向大家郑重推荐一种混合口味的面包,出自北区新开的‘面面俱到’美食坊,价廉物好,大家可以去试尝新鲜。顺便转告亲友,混合口味,面面俱到。慢生活,品味人生百态在罗马北区,给你不一般的体会!”

有乐忙于伸扇遮挡在赤膊壮汉腹下,转头说道:“那边有个胖子越看越眼熟,长利去哪儿了?快叫长利走近帮我瞅清楚……”倚坐台边百无聊赖的小姑娘抬手指了指,我转眸寻觅,看见长利跨过庭栏,到柱廊下跟随一个捧东西的花白胡须家伙转悠,憨问:“你又要去哪里呀?”

廊间那个捧着两盒东西的花白胡须家伙边挤边说:“我要赶在天一亮,就拿东西去元老院里面展览……”前边有几个紫白袍服的元老挡住不给进,推搡道:“还没上班呢,不要玩这些节外生枝的名堂。适逢满城风雨未息,波诡云谲之际,你别又来多事……”

捧着两盒东西的花白胡须家伙申辩道:“这哪是多事?比起你们那些争权夺势的蝇头小利,事大了去。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你再仔细瞅,只要内心谦虚些,勇于承认我们并非特别而且也不孤独,在宇宙中果真存在别的同伴,其早就来过……”长利揭盖要拿大头公仔来玩,柱后转出一个身形奇高、头额突兀的老者,看也不看,随手将花白胡须家伙捧呈的两盒东西远抛而出,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身走进人丛里,翻了翻眼,咕哝一句:“世上没有‘天外来客’。”

长利蹑随其畔,小心翼翼地挪移近头额突兀的老者旁边,留意探脸悄瞅其目,跟着又转到另一边,伸头从侧面再瞧。头额突兀的老者浑若未觉,翻着眼迳行道:“我不想看见任何低等生物干朽的尸体,别再拿这些东西来丢人现眼。”花白胡须家伙眼晏晏地望着两盒东西刚捡回捧呈又被掷出廊外,连忙爬过栏杆,奔去垃圾桶那边掏来掏去地翻寻,忽有所见,眼往石墩后面瞠望,脸有动容之色。

长利见他一路转顾而返,悄问:“看见什么了?”花白胡须家伙捧着两盒东西不安道:“石墩后边暗藏有个巨大的链锤,不知要拿来砸谁?”恒兴按刀从柱影里转晃而出,面色凝重的说道:“只消再加以留意,此间很多地方都暗藏有兵器,不少人便连身上亦揣兵刃欲掩不住,各派相互推搡之间,场面只怕要发生混乱,咱们别再走散了。尤其是长利,你别又溜去护法长老那边招惹他们,刚才瞅啥?”长利望着头额突兀的老者寂立之影,悄答:“先前信孝说曾见那位长老眼睛有异瞳,可我跟去旁边留心来回悄瞧,其双目并无异样。但是我觉得他耳朵很大,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那边有只猴子好像没穿东西。”有乐抬手往别处一指,边说边往赤膊壮汉头上伸触,赤膊壮汉忙随众人纷纷转望,惑觑道,“哪呢哪呢?”

长利奔来憨问:“没穿东西的猴子在哪儿?”有乐指着赤膊壮汉头上之物,回头悄询:“蚊样家伙先前要咱们拿走安东尼脑袋上那一件头饰?”长利低声告诉:“整件。不过其顶戴显得既硕大又沉重,难以不知不觉地搬动,却要我们怎么偷走?”

赤膊壮汉啪的打开长利欲摸之手,挪身避过有乐挡来挡去的扇子,无视信孝从旁屡欲提醒,冒着烟说:“其无后乎?始作俑者,断子绝孙。”长利憨问:“什么意思呀?”

“意思就是,”赤膊壮汉俯视台下靠角落处一个低头欲避之人,映壁的头冠犹如剑戟毕展地转瞅道,“输了没关系,坏了规矩不行。”

随即拿起火盆中一根铁叉子,不顾烫手,投于台边。有个麻布披肩的黑髯汉子默不作声地拾起,突然扎进角落处那个低头欲避之人的胸口,一推而入,深嵌其躯。那个低头欲避之人跌步踉跄,咯血捂胸匆往人群间隙挤去,逃没多远,扑倒在路边。

赤膊壮汉冷眼而觑,微哼道:“诸如此辈,嘴上心里不一样,小心这种人。别以为我认不出来,恺撒遇刺那天,有人让那厮把我引开。”向匡闻言厌恶道:“有一种怪物叫‘鬼蜮’,说白了就是披着人皮面具的恶魔。”避开扑倒其畔的按胸咯血之人,往后退移不迭,忽似顷感脊颈一凛而紧,转头瞧向廊柱那边,但见有个身形奇高、头额突兀的老者翻眼悄隐于柱影里。

我觉腕间搐疼,抬手瞥看朱痕,却似霎显如剑之形。

“一个凡人,拥有了‘神’的力量。”不知谁在人群里低叹一声,“真的好吗?”

我转面惑望,眸间似有一袭黑袍僧影掩隐于人丛攒晃之处,没等看清,便又匿然无踪。长利憨问:“你信不信有神?”

“宁可信其有。”赤膊壮汉不理信孝在旁抬茄频发暗示,冒着烟说,“自己的命运把握在手,我就是神。到了这地步,由不得你相不相信。台下那厮把我从恺撒遇刺之处引开,还跟人一起追我狼狈逃出城去,结果他又被冥冥中那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再次送来我跟前,看我登台表演,给我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