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难过了,”有乐安慰道,“我觉得不像是真的,这都属于‘怪力乱神’来着。《论语·述而》告诉我们:‘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家翁什么时候年轻过?蜂须贺小六怎么会也在桶狭间出现?他跟随秀吉有那么早吗?”
“他早就跟着秀吉了。”信照往伤手敷凉草膏,浑未觉察有乐朝他使眼色,迳直说道。“你以为秀吉修建墨俣‘一夜城’那会儿才收小六呀?其实秀吉少年离家出走、到处流浪的时候便结识小六了。秀吉来投咱们兄长麾下出仕之前,小六就已侍奉于秀吉。从来都辅佐在旁,大家都知道他最大的兴趣是服侍在秀吉身边,封他去哪里都不爱去。权六跟信盛进攻龙兴公子那位善战的父亲义龙失利后,秀吉临危受命,在蜂须贺小六帮助下干出一夜筑成墨俣城的奇迹,为后世所称道。”
长利憨厚的微笑道:“蜂须贺正胜,原名小六,是秀吉的首席家老。我听信正他们说,小六属于当年从‘江扈堂’分流出来的一伙泷西逃人后代。起初流落到东海一带,本想再兴‘东郡望’的旗号,却混不下去,最后以尾州海东郡蜂须贺乡为根据地,其先人用这个乡名作为他们家族的姓氏,从此这一族改称‘蜂须贺’。小六是他乡里的领主正利之子,属于少当家。小六年轻时曾带领‘川并众’在木曾川经营水运,获得很多利益,传说他乃野盗出身并不正确。早年他身为当地豪族首领,以自身见识跟人脉周旋于清洲、龙兴两家之间维持自己独立的态势。秀吉浪迹江湖之时,曾与小六碰面,引为毕生好友。从此秀吉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有时秀吉也踢他回乡去料理家族生意,没让他荒废掉家业。秀吉被罚蛰居的那阵子,小六代替被禁闭的秀吉,与军师重虎等人奋力为秀吉攻城略地,帮他立功。”
“我不是在梦里吧?”有乐纳闷道,“从前我以为你说话少,从来言简意赅,没想到你也能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总之,我们要‘敬鬼神而远之’。语出《论语·雍也》,原意是敬之而不亲近。孔子教我们对某些人所持的一种态度,即不愿理睬他,又不得罪他,对他客客气气,绝不接近。”
信孝闻着茄子问:“那么‘怪力乱神’又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指关于怪异、勇力、叛乱、鬼神之类糟心事。”有乐蹲开些,捏着鼻子说。“春秋之世,西周以来的一系列古法、礼仪都被打破,天下陷入长期的战乱,那些想参与争霸的诸侯当中,很多人为了证明天子君权的旁落,为图谋自己的霸业,经常搞出些怪异名堂,并崇尚武力争霸,许多地方出现大量的叛乱、争权夺利之事,诸侯们也不再崇尚礼义廉耻,反而对鬼神之事越来越感兴趣,甚至崇尚弱肉强食的王霸之道。这些被称为礼崩乐坏、瓦釜雷鸣,面对此类乱象,孔子一直以来都是嗤之以鼻的,他一直推崇‘仁德’,既不谈论怪异的事,更从来不给诸侯推荐武力争霸的策略,非但自己从不参与这些勾当,也不让弟子们去掺合其间,更从来都是‘敬鬼神而远之’,推崇姜尚伐纣时踩踏龟甲不信鬼神的做法。所以,你们要做个好人,不可数典忘宗。别在我后边哭鼻子了,你家翁什么年轻过?他一直都老,就跟那个唱戏的霆锋他老爸样子差不多,你们什么时候看见他老爸年轻过?”
信雄在他后边发出甜嫩好听的声音,哽咽道:“我没家翁。而且我难过是因为那个月亮……”
“不要再提那个月亮了!”有乐一听又脸色难看,啧然道,“大家都不想再提它。我们在刻意回避那个噩梦一样的巨大月亮,聊点轻松的,故意不谈它,你又来触及我们好不容易勉强埋藏在心底的剧烈哀痛与深深的创伤和难以言状的莫名惊悚……后来的人怎么了?他们去哪里了?死光了吗?这些事情我都不想知道太清楚,除非有谁主动告诉我听,那还可以勉强接受。”
“后来好像没剩什么人了,”长利笑容憨厚的说道,“旁边这位瘦弱的哥们儿悄悄告诉我说,最后似乎没剩下多少人能活着看见我们看到的那一幕。大概将来的人们也没聪明到哪儿去,人们自以为聪明,从来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或许越来越愚蠢也说不定……”
“你怎么知道未来有这么黑暗和令人绝望?”有乐揪那蚊样家伙,忍不住刨问究竟。“去过好多趟了吗?”
蚊样家伙瑟缩道:“我……我每次往最前边穿越,都只能穿越到月亮崩溃那里便不敢再往前。也没看到别的人,就曾经捡到一些有画面的残破东西,显然在遥远的将来,人们大概生病早就死得差不多绝了。”
“怎么会这样?”有乐皱起脸说道,“未来的前景怎么会不光明呢?不是有人说往后只会越来越美好吗?这么多代人的努力,如何竟会落到此般凄清的结果和惨淡的收场?”
“未来怎么可能越来越好?”信照摇头说道,“你想想看。一两个人住在一处有田可种的大屋子里多么舒畅,然后同样的房间里再住进一两百人,还能舒畅吗?接着再挤进一两千人你看看这日子还能过吗?人越来越多,地方和东西有限,吃的住的不够用了,资源越来越紧张,怎么办?就像许多人憋挤在一个房间里,连一起呼吸的气息都不再新鲜,而且也越来越不干净,结果不患病才怪。即便互相埋怨、彼此猜忌、争拗不休,终归于事无补。各类难以遏制的恶疾层出不穷之时,其实就暗示了那个越来越拥挤的房间已经临近容纳的极限,渐渐不适宜再住进更多人。然而大家仍是宁愿挤在里面凑合着过一天算一天,不肯一起努力寻找更多新家园,最终日子越发难过了,还不得破罐破摔,礼义廉耻全抛掉,撕破脸拼个你死我活,恢复野蛮本性,变回禽兽在丛林一样的本来形态,甚至更狰狞。”
“人这种东西本来就爱打来打去。”长利在旁笑容憨厚的说道,“从古到今,一直打仗。哪儿的人都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没例外,从来争斗不休。我还以为将来他们会在战争中同归于尽,最终把这个世界打坏了呢……”
“没坏也差不多了。”蚊样家伙小声嘀咕道,“我往前穿越的时候,发现曾有好多巨大蘑菇一样形状的怪云从四面八方升起,天际变色,山峦摧荡……加上后来各地又不断恶疾猖獗,那时的人们早就死剩没多少了。山坡下面有个圆滚滚的会说话之球跟我说,最终天崩地裂之前,这个世界已经找不到几个活人。它和小伙伴的星河飞舟一直等在山岭那边,本来要接剩余的活人离开,可是接不到人。它很奇怪,会说各种话,还想拉我陪伴它们一起逃难,但我不想跟这些圆乎乎的家伙飞上天去四处流浪……”
“扯吧你,怎么会有这种球?”有乐竖起耳朵听到,立即伸手卯头,敲那家伙脑袋,皱起脸说道,“先前我们在山崖那边为什么没看到有球在说话,你在作梦吗?”
长利笑容憨厚的说道:“他是不是看过了信正和提教利他们胡编的那些书,作梦都想搭飞舟上天,然后穿越去远古时候,重新来过,成为‘先民’。那些‘先民’该不会就是你和那些圆乎乎之球吧?怎么不拉我们一起去瞅瞅,让我们也去当一回‘先民’……”有乐摇头说道:“尽扯!哪有这种事情,光怪陆离!怎么可能发生这种荒唐的事情,老天爷他会允许吗?”
蚊样家伙翻手现出掌心悬停的一颗莹白剔透小圆球。信雄见状,发出甜嫩好听的声音,愣觑道:“咦,鸽子蛋!”
“哪似鸽子蛋,你的卵还差不多!”有乐啧他一声,睁大眼睛忙瞅,口中说道。“这颗珍珠哪来的,为什么它会悬停在你手心上方不掉落?”
信孝也浑忘闻茄,伸头凑近来瞧,问道:“什么魔术来着?”
“不是魔术,”蚊样家伙摇头说道,“有的东西太厉害,超乎人们想象。由于神乎其技,甚至不免会被人们视为‘魔法’。起初我也以为这是魔幻之物,疑似精灵从山中出来逗我……”
“怎么会有东西出来逗你?”有乐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啧然道,“你有信雄可爱吗?要逗也是逗信雄还差不多……这东西哪来的?你穿越到什么地方去捡的,那里是不是还有很多……”
“就是在山崖那边遇到的,”蚊样家伙说道,“前次我不小心撞去那边,在山崖附近遇到一个会说话的球,还从它身上滚落一颗小圆珠,被我捡到。这个小东西好像是从圆球分离出来之物,不知这部份是故意分离出来,还是不小心弄掉的……”
信雄伸手去摸,小圆珠似并不动,却怎样也触碰不到分毫,他忍不住以甜嫩好听的声音说道:“好玩!这个鸽子蛋怎么这样滑不留手啊,你是怎么拿的呀?”
有乐伸手卯之,笑道:“哪是鸽子蛋?跟你说了这么多次,你还说。你这个猪头!”忽听一个甜美的话音细声细气地问:“猪头!谁是猪头?”
几只手不约而同地抬起,大家指了指信雄。随即有乐纳闷道:“刚才那个声音是不是信雄这个猪头他本人发出来的?”信照晃着伤手说道:“不像。信雄说话透着有些嗲声嗲气。然而刚才我听到那个甜美声音纯净得很,没那么嗲。”信雄也摇脑袋说道:“不是我。”
信孝伸茄指了指蚊样家伙手心之物,纳闷道:“是它说的。”
“不是吧?”蚊样家伙愕觑道,“它怎么从来不跟我说话?”
“因为嫌你这个人很闷,”有乐凑嘴去问小圆珠,“刚才是你在跟我说话吗?为什么你会说人话呢?”
小圆珠沉默了片刻,才细声细气的回答:“我会说各种话。还能懂得许多动物交流的语言,你们人也是动物的一种,跟猴子差不多。”
“别扯这些虚的,”信照甩着伤手搧之曰,“像不等于就是。你不要以貌取人,其实我们跟猴子没关系!”
小圆珠发出甜美笑声:“是吗?我不跟人辩论,因为你们太落后而且愚昧,就爱口舌之争。然而还是跟猴子差不多。吱吱喳喳,毛躁得很!”
“奇怪的是,”信照抬手瞧了瞧,啧然称奇。“我明明似乎搧中了它,却又怎么好像一点边也没沾着?”
正要再搧一下,小圆珠作势退闪,突然载歌载舞地唱道:“神的孩子爱跳舞……”
“怎么神神叨叨?”因见那小东西轻巧避过信照搧去的一巴掌,有乐从另一个方向伸手来卯,皱眉说道,“哪个神棍派你来监视我们的?在座都属于狠人来着,倘敢不说实话,当心我们把你踩瘪也眼不带眨一下……”
信雄哽咽道:“为什么你们都往我脸上招呼呢?”有乐自亦诧异道:“对呀!这是在搞什么鬼?”
小圆珠从信雄颔下转悠而出,飘晃到他鼻前,伸出一只小手,捏鼻笑道:“哇,这个小孩好可爱喔!”信雄抬手拂脸,语声甜嫩地说道:“我不是小孩,别这样说!我是尾张和伊势一带有名的狠人‘御本所’北畠信雄……”
信孝伸茄说道:“我是他哥神户信孝,道上人称‘火云茄神’的便是在下。”信雄恼道:“我才是哥!”不意茄子伸来鼻下,信雄退缩不迭。那小圆珠也忙缩手回来捂着自己,移避到一边,发出甜美的声音,却透着懊恼道:“你们阿伊努人真是有够恶心的!干嘛这样乱整人家?”
“阿伊努人是什么鬼?”有乐伸手又去卯一记,皱着脸说道,“谁说我们是阿伊努人?”
“谁说你们不是阿伊努人?”小圆珠出乎不意从他脑后晃转而出,发出甜笑。“元代和明代的史书称呼为骨嵬、苦夷,不过你们这个列岛北边的原住之土民也被称为‘虾夷人’,以及爱奴人、阿衣奴人。其实我称你们为阿伊努人已经属于很含蓄了。”
“含蓄你个卵!你一直在诬蔑我们,先前说我们跟猴子差不多,改口又说我们是虾夷。”有乐拂之曰,“我们哪是蛮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蒙古与白种人混血的土着在古文献里亦称‘虾夷’。主要分布在北海道、千岛,以及罗刹那边邻近我们的一些地方。这帮古老土民使用阿伊努语,信仰万物有灵。虽然有人说住在本州北部的那些土民多年来与附近的和族通婚,纯血统后裔逐代减少。不过我们清洲这里离他们那边远得很,没人跟他们通婚过。就连九州那帮家伙也都不跟他们通婚的,阿伊努人历来被当作‘蛮夷之民’。但在我那位当家哥哥眼里世人全皆一视同仁,曾说假如虾夷有公主,信雄就有望续弦了。”
小圆珠又载歌载舞,绕着信雄发出甜美的声音:“神的孩子在一起唱歌跳舞!”
有乐恼道:“神神叨叨!”一巴掌扫过去,啪的搧在信雄脸上。后者发出甜嫩好听的叫苦声音:“哎呀啊……为什么又打我脸?”
我留意到小圆珠在信雄耳朵上蹦跳时似有两条细微之腿伸缩自如,没等细瞅分明,忽听信照在窗边压低话声说道:“别吵!有人往这边过来了……”信雄问道:“‘这边’是哪边呀?”
“对呀,”有乐似亦省起,忙揪那蚊样家伙,急问究竟。“你把我们带到哪里了?为什么会在一间房子里面黑漆漆,周围似乎有很多饼,和其它叫不出名目的糕点……”
蚊样家伙吃着饼,含含糊糊地说道:“此处有这么多东西吃,就先吃了再说罢。我饿得很了……”
我旁边发出一片咀嚼的声响,信雄捧一大张饼递来,边啃边说:“这块饼好大,姐姐你也一起吃……”有乐掰了一半去吃,见我犹在拭眼睛,就挪身挨近些说道:“别这样啦。先前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们不想帮义元逃脱,实在没办法,被一伙乱兵朝我们放箭,不赶紧闪就都‘挂’在那儿了……”信孝闻着茄子,目有寻思之色,惑问:“先前从草丛中蹿出来扑倒那家伙的人里面,其中为什么会有一个人长得像你呀?就是被咬手指那个……我不是看花了眼吧?”
“你是看花眼了,”有乐朝我眨眼睛,说道。“我明明跟你们一起在山坡上面看义元咬人,又怎么会同时出现在山坡下面被咬?”
信孝闻着茄子,似仍揣思不透,疑惑道:“而且先前我还发现山坡另一边的草丛里,埋伏了几个拿麻袋和绳子蹲守的家伙,其中又有一个人像你。”有乐嚼着饼,含糊的说道:“可见你眼花得厉害,就快跟阿胜的舅舅差不多。茄子吃多了果然于视力有碍,我怎会同时出现在这么多个不同的地方呢?你对我分别处在不同位置的想象实在太丰富了……”
门突然撞开,涌进一群托钵的家伙,各皆神色慌乱。不待信照驱赶,有一人把门关上,以指贴唇,低声说道:“别作声,大家一起在这儿躲躲。”信孝跟那些家伙挤在一堆,在角落里闻着茄子,不无纳闷道:“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啊?”其中一个卷毛家伙抬了抬手,说道:“钵。你们哪来的,没见过托钵僧吗?”
“托钵僧是什么啊?”闻听信雄小声嘀咕,有乐从人堆里伸手伸手出来,卯他脑袋,说道,“就是拿一个碗、到处化缘的和尚。然而这些家伙不像,因为他们有茂盛的头发,其中不乏卷毛。”
一个毛发耷拉的家伙神色紧张地说道:“大家不要说话。敌兵要搜过来了!”
有乐不安地问道:“什么敌兵?”门突然被踢开,几个包着头巾的家伙伸头而觑,其中有个长胡子的黑衣瘦子抬起手中弯刀,敲了敲门,笑眯眯的说道:“我们敲过门了,礼数不失。”外面有人问道:“谁发现了什么?有没找到公主?”黑衣瘦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就只看见一屋托钵僧。”
随即伸刀拍了拍我藏身的桌子上边,吆喝道:“出来!苏丹有令,不会滥杀无辜。”
信孝小声问道:“什么丹?”旁边一个卷毛家伙低语道:“苏丹。那些是他的手下,你们是不是白羊王朝那边进贡来的人?不要随便作声,保持驯顺就好。”信孝惑问:“什么白羊王朝啊?”旁边一个垂发家伙咕哝道:“不是白羊那边来的人,大概就是黑海一带的。你们是克里米亚汗国派来贸易的使团吗?”信孝闻着茄子摇头道:“不清楚你们乱扯什么,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几个黑衣人进屋乱踢,说道:“都说那位小公主也在此城,她会从哪儿溜走?以她的尊贵身份,不像会跟这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在一起,你们全滚出去!”跟那些托钵家伙一起被驱赶出屋的时候,有乐悄扯桌布,给我披在头上。信照他们会意,也连忙扯下窗帘或桌布之类东西,披罩头上,遮掩脸面。
出来的时候但见烟焰四起,乱窜的人影嘈杂。我被一个骆驼伸嘴乱舔,惊慌道:“这是什么所在呀?”有个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见我显得神情不安,便从旁边的骆驼身上取来一块毯子,给我披在肩头,温言说道:“姑娘不要慌,看你和旁边那几个同伴模样像东方来的旅人,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们祖辈也是来自东方,曾经与李世民大帝打过交道。如今是东风压倒西风,就像那首波斯诗歌所唱:‘蜘蛛在帝国的宫殿里织下它的丝网,猫头鹰却已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夜歌。’”
信孝闻着茄子,在后边难抑纳闷道:“这是谁呀?”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向我微笑颔首,彬彬有礼的说道:“鄙人名叫穆罕默德·本·穆拉德·本·穆罕默德·本·巴耶济德……不好意思,名字虽是冗长了一些,然而本人爱好广泛,对诗歌绘画很有兴趣。在战争间歇时,喜欢从事园艺劳动,亦常同文人学士在一起吟诗作画。看这位姑娘的样子,我们年龄似乎差不多,应该有共同语言。”
信孝在我身后诧异道:“真的有‘共同语言’?为什么我们听得懂你们所说的话语,你们也能听得懂我们的语言,而不是有如‘鸡同鸭讲’呢……”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微笑道:“所以说大家有‘共同语言’。然而我曾听过一个段子,有只鸡遇到一个猫,起初它友好地寒喧,互相打招呼。鸡问:‘你是猫吗?’猫说:‘是的。’鸡点头说:‘你的样子很可爱。’接下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冲突,因为猫问:‘你是鸡吗?’鸡一听就恼羞成怒道:‘骂我?你才是鸡!’猫说:‘你不就是鸡吗?’鸡气不打一处来,随即猛烈地发作,追着那只猫揍它。当然这也难怪,在有些地方,被称为鸡,其实属于挨骂。可见即使语言相通的情况,沟通时也难以避免产生意料不到的误会。”
有乐抬手掩嘴,在我旁边暗暗称奇:“他说的故事我真的能听懂,怎么会这样?”小圆珠从信雄耳后冒出来,悄言道:“因为有我。”信雄抬手拂耳,惑问:“你怎么做到的?”小圆珠细声细气的说道:“在我力所能及的有效范围内,能从某种底层及时将你们彼此出口的语言巧妙编辑,迅即捕获声音经过瞬间处理之后,传输到你们耳朵的话语已是翻译过的意思了。所以你们彼此都能听懂对方所说的话语。在遥远的将来,交互沟通不再是问题,有问题的仍然是人心,而且人的本性难移……一个字就是‘坏’!”
“哪里‘坏’了?”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瞪信雄一眼,神情不豫的说道,“罗马那些家伙说我暴烈残酷,有嗜杀成性等许多卑劣的恶习,但我其实是这个时代最有教养和学识的人,对不同教派信仰一向宽容。向来待不同民族、各个宗教采取审慎态度,表现出极大的克制,且对异教徒兼容宽待。为了表明开放的决心,我命令官员要穿欧式西裤、大礼服和黑皮靴,百姓戴的传统头巾也被废止,规定一律戴这种圆柱形无边毡帽。回头给你们每个人送一顶……更加可歌可泣的是,我攻破城池之后,虽然准许士兵尽情抢劫烧杀三天,金银财宝和俘虏、奴婢通通归胜利者所有,然而我又反悔,下令提前停止抢掠,释放了许多俘获的奴隶,包括你们几个。也打算这就释放,只要你这家伙别再用甜美的声音乱骂我。”
信雄忙道:“不是我说的。”有乐从旁帮他说话:“对呀,他声音很嗲,不是那样的。”
“不要听他胡说,”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瞪信雄一眼,随即向我微笑道,“我其实是好人。性格开朗,易于交往。而且是学者型,千万不要相信罗马那些坏家伙胡说我并未用理性抑制残暴的本性。他们乱说我向人推广希伯来奴隶的粗俗方言,这是为了贬低我的教养。还说我为了寻找一个被盗的西瓜,竟然活生生剥开了十四个随从的胸膛。以及为了除去隐患,就把亲生弟弟溺死在浴盆里。甚至为了向近卫军证明我自己并非好色之徒,曾当众砍下一个美丽女奴的头。这些事情你们不要轻信……即使我曾经正式颁布的‘弑亲法’被一些人称为臭名昭着,那也是为了维护世界良好秩序。”
长利正在后边吃西瓜,闻言忙把瓜丢掉。有乐转头悄问:“你从哪儿弄来的西瓜?”长利指了指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身后一匹骆驼,有乐啧然道:“长利!你不要乱拿他的西瓜,刚才你没听说他为了找那个西瓜有多折腾吗?”
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投眼而觑,问道:“咦,你这家伙在吃什么?”长利连忙移身躲避于信孝后边,信孝摇了摇头,闻着茄子说道:“没吃啥,只是闻着玩。”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美味之物在闻得陶醉?”有乐从信孝手上抢过茄子,奉献道:“各人口味不同,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拿茄子咬了一截,嚼巴有声。大家皱着脸看着他吃。
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三两口吃掉茄子,竟似意犹未尽,问道:“没吃过这种味道的,还有没有比它更好的瓜果?”信孝又从股后悄悄拔出一个木瓜,捧去给他。
“这是什么?”闻听旁边有个黑衣瘦子好奇而问,有乐掩鼻说道,“木瓜,是我们家的吉祥果。我们的家纹就是它。”
我蹙眉瞅着那模样年轻的黑衣人张口咬瓜便吃,津津有味之余,眼含赞赏之意的说道:“我愿意用西瓜来跟你们交换这个东西。假如在沙漠里没东西吃,身上只有它,那也甘之如饴,仿佛天堂美味。”长利皱着鼻摇头说道:“就算困在沙漠里没东西吃,我也不想吃它。因为它是从信孝股后拿出来的蹊跷之物……”有乐连忙从旁伸手掩他的嘴。
信照用路边燃烧的一堆火临时烤了两只肥蛤,洒些调料,递给黑衣瘦子和那个模样年轻的家伙吃。后者赞叹道:“没想到你这个‘食蛤者’居然能把蟾蜍这类东西烹调得如此美味。”
信照又洒些调料,手脚麻利地另烤两只蛙,掏出二支不同毛色的刷子来回涂了几下,呈递道:“这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蛤蟆,是青蛙。再尝尝这些香辣味的试试看怎样?”模样年轻的黑衣人品尝道:“唔……好吃!远从东方来的食蛙者,果然有两把刷子。回头我让行吟诗人记载此事,将你以‘食蛙者’的形象留在历史长廊里。”信照愕然道:“啊?”
小圆珠在信雄耳畔细声细气的说:“我记得,当年他似乎就是在这一带偶遇‘食蛙者’,没想到就是你。”信照傻眼道:“啊?”
“你的声音很甜美好听,”模样年轻的黑衣人瞥信雄一眼,打量道,“不过我不喜欢身后的‘嘀咕者’。”
信雄愣问:“谁是‘嘀咕者’呀?”
“你,”模样年轻的黑衣人瞪他一眼,神情不豫的说道,“走开些!别妨碍我们品尝青蛙……”
我忍不住小声问道:“他们怎么也会跟信照一起吃蛙呀?”小圆珠在信雄耳畔细声细气的说:“他们自称不吃猪。但我觉得人这种东西其实什么都能吃,饿极之时甚至人吃人也是小菜一碟。所谓‘易子而食’之类记载,史书上多的是。”
“我最烦嘀咕者了,”模样年轻的黑衣人不高兴道,“你们自己慢慢聊,我先到前边看看。”
有乐忙拉我跟随,说道:“不不,我们最好跟他紧些。毕竟兵荒马乱,而这家伙看起来对我们还算友好,万一遇到个凶巴巴的,那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