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君荼醒来时,已是第二日。
他睁开眼,看了几眼前方立在窗边的背影。
今日下了雨,一阵风吹来,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泥土味。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青石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女子身着素衣,关上窗子走到了一方有些年头的木桌旁。她也不说话,只倒了一碗水,拿了过来。
他也不说话,只接过一碗水便仰头喝了起来。
君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当时融妖鼎发出的惨白的光束。
之后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女子坐在一边,握着一把沾满血污的半截断枪擦拭着。
“说说吧,熔妖鼎怎么回事?”她的神色看不出是何种情感,只是眸子里始终藏着一丝悲悯忧郁。
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他的眼睛,不会欺骗自己。
男子下了床,起身去了窗边,打开一丝缝隙,任由冷风顺着脖子钻进他的衣袍,包裹全身。
“阿音可是在怪我自作主张?”他笑笑,有些愠怒。
女子回眸,握紧拳头。
她是怪他自作主张炼化熔妖鼎,此等折寿之法,她又怎能放任不管?只是事到如今,有口难言罢了。
“我知阿音想要做什么?”他一步一步走近尧音,握着她的手腕,低垂眼眸看着这个与他纠缠了几世轮回的女子。
“你骗得过任何人,唯独骗不了我!你说过你我生死一体,却自始至终要打算牺牲自己……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打破天道宿命?而我,便是世间的唯一神明?
阿音,你每次都是心狠的那个!你口口声声说要与我同生共死,可到头来,我才是最傻的那个。
我不想再一遍一遍的看着你从我面前消失,那种痛苦,我不想再体会。而宿命,也不是只有你一人才能打破。”
男子眼里噙着一层氤氲朦胧,握着尧音手腕的力度不由大了几分。
她抽出手,背对着君荼。
“若是这样,这千万年来的努力便会毁于一旦。我当初救你的初衷便是希望,在我陨落后,能有人继续替我庇佑万界苍生。
君荼,眼里有苍生,心里才会有万物,我相信你可以独当一面,守护三界六道,庇护四海八荒。”
女子突然咳嗽起来,眼睛又开始疼了。她急忙擦去眼角的血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满眼心疼,一把拉过女子,将她拥在怀里。“你知道的,我想守护的,只有你。”他靠在她耳边低语呢喃,语气柔软了起来。
尧音忽而闭上眼睛,脸色有些灰白。
妙颜说的对,莲印每使用一次,她的神力就会减弱几分。
她一把推开他,夺门而出。
君荼闭上眼睛,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从一开始,你便计划好了一切……唯独,把死局留给了自己。
眼睛又滴落几滴鲜红的血珠,那种眼睛仿佛被刺穿的感觉又蔓延全身。
她闭上眼睛,只能重新戴上白纱。
看来,又得适应一段无光的日子了。
路至一处干燥之地时,她蹲了下来,徒手刨出一个小坑,将那半截火枪埋在了里面。
在那里坐了许久,她才起身,又向远处走去。
集市上,忽而围满了一群人。
一处狭小的囚笼里,囚禁着一个童奴。那孩子大概只有十一二岁。
顶着一头枯黄的头发,面黄肌瘦,蜷缩在角落还没有一个七八岁的健康孩子强壮。如此,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所造成的。
且仅穿一片补了又补的短衣遮羞,浑身遍布伤痕。走近了,还能闻见一股臭烘烘夹杂着血腥的味道。
一旁的男人挥舞着鞭子,大声吆喝着。人群中有一富贵之人转了转眼睛,上前满意点了点头。
“多少钱,我买了!”年过四十的男人豪气地掏出一锭金子,扔在了商贩的怀里。
囚笼里的孩子抬起惊恐不安的双眼,龇牙咧嘴的朝着男人嘶吼。
笼子被打开,只见一团黑影冲了上来,抱住男人的胳膊就咬了下去。“小杂种,敢咬老子?”男人看着手臂上的血迹,挥着大手扇在了那孩子的脸上。
小孩将头埋在脏乱地发丝里,扯出一抹诡异精明的笑。
富贵男人怒不可遏,要求商贩打死这个小杂种。
见自己的财路被人搅和,他可是下了死手。“啪”一鞭子,商贩恶狠狠的抽在了小孩的身上。
就在那沾着血迹的鞭子再次落下时,不知何处飞来的一颗石子击落了男人的武器。
商贩大怒,叽哩哇啦的剥开人群寻找那人。
尧音从容不迫的走了上来,拉起了那脏兮兮的小孩。
“原是你这多管闲事的牛鼻子!”男人挽起袖子,露出足有碗口般大小的手臂,说着就要抡下来。
她动作小心的擦去那小孩嘴角的血迹,转过身来一把握住了男人的手臂。
“在大燕私卖人口倒卖奴隶可是死罪,况且,早在释奴大会时,陛下已经明确下令禁止拐卖人口充当私人奴隶。”
男人听闻,大惊不已。随即又呸了一声,大笑起来。“那又如何,这个小杂种就是奴隶的命!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此人冥顽不灵。
只听见“噌”的一声,女子抽出背上的雪白剑刃指着男人,众人见此,退避三舍。
“好,算你狠。”商贩气急败坏,只好闷闷不乐而逃。
天色暗了下来,她走在前面,那小孩就跟在自己的后面。一大一小,倒像是一对师徒。
女子停了下来,转身就走进了一家面馆。
她要了两碗面,一碟卤肉和一壶酒。小孩趴在地上不敢进来,闻见了肉味,忍不住吞咽了两口唾沫。
“进来吧。”女子将面和肉放在了对面,自己只喝酒。
酒过三巡,那孩子还是不敢进来。尧音叹口气,又道:“进来。”许是忍受不了食物的诱惑,小孩才警惕了看了一眼四周,面露凶光的用并不协调的步子走了进来。
不会用筷子,便直接用手抓起来,不停地往嘴里塞饭。
酒已经见底,她坐在对面,若有所思。
不出片刻,她才又踏着步子向前走着。只是这次,那孩子好像稍微松懈了下来,继续跟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