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莺看了一眼方如玉,只见方如玉坐在那里有些愣愣的,脸色很是苍白,整个人浑身透着一股悲凉之气。
她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恹恹的,眼泪不止,任凭方凝墨怎么安慰都只是沉默垂泪。
徐青莺无视这支队伍各自的心思,挥了挥手,“赵班头,我们继续往黔州的方向走。所有人!武器不离身,单独不成形,发现有流民身影立刻报告!”
“是!”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回应声。
这回众人终于晓得流民的厉害,不待徐青莺多说,便自行按照队形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徐青莺却还是心有余悸,便私下问了赵班头是否可以绕过流民较多的金州,赵班头研究了一会儿地图,说若是要绕开金州,路程的时间起码要增加两个月时间,且绕路的话都是丛山峻岭,赵班头他们都没走过那条路,怕是同样也很危险。
一番商议后,众人决定还是按照现有路线推进。
走着走着,雪倒是停了几日,气候刚刚回暖了一点,哪知走到一处却又下起了高山雨。
一行人躲闪不及,豆大的雨滴哗哗而下,又冷又潮,他们一行人走在山路里,行李全部都被打湿。
众人忙着抢干粮,只争先恐后路的把干粮往马车里搬。
“都说这黔州天气多变,咋还没到黔州呢,这金州前面下雪,后面下雨,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天爷啊,本就只剩这么点干粮了,再打湿了可怎么办?”
“今年这天气也太怪了!这冬天哪能下这么大雨!还说下就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晚上住哪儿!”
还真是。
他们刚好走到了一半,往回走,得有几十公里的路才能回驿站。他们前两日因为被流民追击慌不择路,跑偏了路线,估计就算往回走也找不到驿站,可不是得大冬天的睡荒山野岭?
徐青莺心里也焦,他们三辆马车,加上物资,勉勉强强能坐下女眷。可家里的男人们自然是挤不上来了,好在苗氏连忙把压箱底的蓑衣和油纸伞找了出来,勉强能遮风避雨。
可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这是山林深处,前后无人,方圆十里都不见人烟,下这么大雨根本没地方躲,又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原地不动不是个办法,可往前推进同样危险重重。
更可怕的是,眼看天也快黑了。
队伍肉眼可见的焦灼了起来,徐家的油纸伞下已经撑了四五个人,还有不少人只能往树下躲,却也无济于事,雨声哗哗的,树下的人淋了个落汤鸡。
“徐姑娘!”赵班头冒着雨跑过来,一脸焦急,“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徐德贵也说道:“班头,要不咱们继续往前走吧,原地等着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哪。”
徐慧鸣却道:“爹,山路崎岖难行,别说人,就是马车也不好走,这天就要黑了,雨夜赶路万一摔了跌了怎么办?”
徐青莺也拿不准主意,索性拿了本书卷成扩声器的样子,大喊着:“原地留还是往前走,大家什么意见?”
雨声里,她的声音很浅,可众人还是大喊回应:“往前!我这衣裳都打湿了,冷得要死,娃儿可遭不住!”
有马车的人却想停在原地,“这么大的雨,怎么走啊,万一摔到山崖底下去了咋办?”
“这前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徐姑娘你定吧!”
“对,徐姑娘定吧,你说往前咱们就往前!”
最后一个声音占据了主流,徐青莺没想到自己倒还是挺有威望,好不容易民主一回,结果最后拍板的权利还是回到自己手里。
徐青莺看了一眼七零八落的队伍,又见大部分人无处可躲,只能就这么站在树下,拿树枝树叶遮雨,她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停在这里只能干等老天,还不如往前走搏一搏生机。
徐青莺叫来赵班头等人,“咱们接着往前走,但是别走太远,先走出这座山,看看路上有没有洞子或者是人家。停在这儿,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这火也生不起来,别再得了风寒,那可真是要命了。”
“行,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怎么着也找个避雨的地方,至少能生个火给大家去去寒。”
就这样,整个部队继续冒雨往前推进。
马车全部空出来,能坐多少人坐多少人,马车实在拉不动了,年轻力壮的妇人们也只能下车。
一行人又拉又推,古代的道路没有铺水泥,全是泥巴,夹杂着杂草和小石子,走起路来又硌得慌又滑得很,只能相互挽着避免脚滑跌落山崖,没过多久,整支队伍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
徐青莺干脆也下了马车,给马儿减轻负担,否则车轱辘陷进泥地里更麻烦!
徐德贵和徐慧鸣连忙推她,“你咋下来了,快上去!这雨水凉得很,你身体这么弱,小心风寒!”
徐青莺看着如落汤鸡的两父子,只能咬着牙道:“没法子,马车快拉不动了,我这车里都是老人小孩,总不好撵他们下来吧。”
苗氏掀开帘子,拉着徐青莺,“你上来,我下去,我力气比你大,还能帮着推一下马车。”
徐青莺不肯,“娘,你别动,好歹你身上还是干的,我这都已经打湿了呢。再说我现在身体好多了,淋点雨不算什么。”
徐音希也跳了下来,紧接着几个年轻的姑娘都跳了下来,虽下着雨,他们脸上倒不见哀愁,反而笑嘻嘻道:“徐六姑娘,我们也来帮忙!”
“好姑娘!”徐青莺夸了几句,“可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磕了碰了,再坚持一会儿!”
“看见了!有棚子!前面一里路!”
前去探路的人终于带回了好消息,明小双骑着马,浑身湿透,径直跑到了徐青莺面前,他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姑娘,上马吧,我们共骑一乘,我带你先去那边躲雨。”
徐青莺并不介意男女之防,她甚至都没想起来这四个字,只伸出手去抓住明小双的手,随后翻身上马,“爹,娘,我先去前面看看情况!”
话音刚落,马蹄声起,那两人已经消失在了雨雾里。
徐德贵和苗氏互相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愕。
徐青莺…就这么跟一个男人共乘一骑走了?
“光天化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徐德远目光流露出一抹愤恨,似极为不耻,“真是辱没了我徐家家风。”
连氏却冷笑道:“徐家家风?你身上还穿着人六丫头拿亲事换来的蓑衣呢。当初嫌弃人家被人退亲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高风亮节,绝对不用郑家的东西,这会怎么穿在身上就不肯脱了呢?”
徐德远老脸一红,恼羞成怒道:“你这妇人,胡搅蛮缠,牙尖嘴利,我不和你说!等到了黔州,你就等着被休弃吧。”
连氏再也不会给徐德远留面子,当下爽利一笑:“徐德远,你最好记得你现在说的话,到了黔州,谁不和离谁是孙子!”
“和离,你想得倒美!你嫁入我徐家十几年无所出,早就应该被休弃了,和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连氏无所谓的笑笑,雨水连连,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眼睛有一种诡异的明亮,“徐德远,你别忘了,黔州的承宣布政使司王大人跟我爹关系匪浅,你若不想你的两个儿子刚到黔州就被拉去服徭役的话,我劝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徐德远脸色一白,“啊”了一句,随后指着她鼻子骂道:“连秋枝,你这毒妇!你不过是个庶女,你就算与我合离了,难不成还能回汴京去?你别忘了,就算合离,你还是贱籍!你的三个女儿也是贱籍!”
“不如你毒,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舍弃。”连秋枝笑得花枝乱颤,“说来这就是低嫁的好处,就算我是贱籍,可架不住有个京城当大官的爹啊。”
“岳丈大人不会同意的。连家不会允许家里有和离的妇人!”
连秋枝无畏无惧,自从认清徐德远是个自私自利虚伪寡情的小人后,再面对徐德远时,连氏连最后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了。
“不和离…你就等着你最爱的两个儿子年年都去服徭役吧。”
“你你你…你这毒妇!你好歹毒的心肠,你好歹是他们的嫡母,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连自己的孩子都害!”
“都要和离了,我要什么贤惠名声?那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我是十几年无所出,这十几年来,就因为我无所出,任凭你逼着纳了我的丫鬟;就因为我无所出,我在自己家都抬不起头;就因为无所出,家中姐妹笑我不下蛋的母鸡时我只能吞下血泪。徐德远,我想明白了,为你这么个人,这么委曲求全,不值得。你要是肯和离,我就看在十几年夫妻的情分上放你一条生路。你要是不肯,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徐德远站在原地,似乎被连秋枝的气势所震惊。
他脑子里麻麻的,似乎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些明白了,连氏当是真铁了心要和离。
徐德远这下突然有些慌了。
他再厌恶连氏,再不喜连氏,可连氏背后毕竟有连大人撑腰,就算流放成了贱籍,即使岳丈大人只是一封书信或是开个口,让人照拂一二,徐家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可反之……
徐德远一个激灵,不行,绝对不能和连氏和离!
徐德远醒过神来,连氏却已经走远。看着连氏背影,徐德远心中对徐青莺的不满和愤恨到达了极点。
也不知徐青莺给大家灌了什么迷魂汤,所有人都听她号令行事。
莫说连氏,就是几个小妾也渐渐的似乎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再这样下去,这徐家可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恨现在徐青莺和解差的关系如蜜里调油一般,否则他定然能想出法子搓一搓她的锐气,也好让她知道徐家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徐青莺坐在马背上,速度不快,却也架不住山路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