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掌柜听了一会我的讲述后低头浅吟,脸上的皱纹一惊一颤,又露出了蝮蛇注视猎物的诡异笑容。
我知晓掌柜的心思,他对我暂未展现过恶意,只是他那皱了皮的老脸年华不再,随意挤弄出的表情都像是在暗算他人,也难怪烧春酒肆来客稀少,多的都是在天机会走动之人。但我向来是不在意的,我在意的只有这里的酒,这里的人眼里的浑浊。
诚如父亲所想,我很快便精进了自己的武艺,只是我大抵是不爱用剑的,为此没有少挨父亲的臭骂。他告诉我说,一定要学会使剑,如果学不会使剑,就要学会向使剑的人低头。这个世上多的是比我们这种流寇匪徒更加可怕的存在,其中最为恐怖的,就是剑盟。即使天下无双的叶公子坐上盟主之位后,剑盟那阴沟里的勾当收敛了很多,但是四大堂主代代相传的陋习,永远都在暗地里迫害着更多的人。
“因为有名义,有正道的名义,有剑的名义。有这些名义的人,永远占理,永远可以站在阳光下杀人。而我们只能在夜里杀人,夜里抢劫。”父亲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有奇异的光,我逐渐察觉到了,似乎不开悟的父亲,他的心中可能是觉察到了正邪之分。所以他希望我远离邪佞,去投奔所谓正道的汪洋。
他粗犷的身体总是会在和我交流时变得更加宽大,我愈发觉得父亲可能是一个大智若愚之人,但是他总是在月光下哀叹没能把我及时送离流寇的队伍,又让我觉得他可能只是愚昧之人一时间惊觉了些什么,最后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病人。我为队伍里所有的病人服务,为他们烧菜洗衣,为他们舞剑弄枪。我爱上了这枪头长三寸三分,重一两三钱,杆头状盈的长枪,不过我没有说出来。
直到有一日,我们飞快地迎来了自己的末路。
解决掉一路上对我们围追堵截的捕快们,我们在半山腰上被人用滚石袭击了。在大片的伤亡后,我带着残余的队伍潜入了树林之中,这时我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向这些老前辈们下达指示。
在真正研读过兵书的我面前,死要脸皮的老前辈们面色涨红,青筋暴起,但始终说不出什么话来,一怒之下抛下了我与父亲,直接在穷途末路上分道扬镳了。我打从心底里嘲笑父亲那惊讶的眼色,仿佛晴天霹雳降临到他的头上,可是想也知道在流寇中的兄弟情义是多么脆弱,宛如一张随时可以勾破的蛛网。只是父亲他在这张网上爬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是人,不是蜘蛛。
我躲在了树荫之上,父亲一个人面对两个人。令我惊讶的是,来人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似乎都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少年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他手持短剑,细细的铁线缠绕在他的手腕之上,雪白的腕肉留下了无数过往的勒痕。少女更是不可思议,她握着和自己身躯差不多长度的长剑,剑尖朝天,一往无前的模样。一边和少年小心翼翼地往树林深处移动,一边还控制不住地责骂,埋怨着少年。
“先前那场围剿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漏掉了那么多人,要不是我帮你善后,你吃得了兜着走吗?不是你说一定要和我一起升任为堂主的吗?每天除了拖我后腿就是拖我后腿,要不是我们的长短双剑相性极佳,你又是我儿时玩伴,我早把你甩开了。”
少女的声音婉转动听,好似黄莺的歌喉。她责骂完,还偷偷用余光观察少年的表情,她的脸上时不时掺杂着小女孩的娇嗔和羞怯。少年则是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黑暗,默默点头默默承受着,聚精会神地和少女一起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