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女儿啊！听你说房子小、小、小，没想到是这个么小法！做饭的地方在哪里？妈妈还拿来梅干菜过来了，准备给你做梅干菜肉吃勒。这下怎么弄？”

10月份第三个周末，皓月的爸爸妈妈如约来到上海，探望女儿。

当看到皓月的房间时，虽有思想准备，妈妈还是忍不住惊讶！

爸爸在房间里转了个圈圈，豁达地笑笑说：“小就小吧，一家人乐乐呵呵的在一起，挺好。再说，离外滩又近。”

皓月觉得，自己的乐观精神，传承自爸爸。

那个年代的上海人嘛，大多是这样。驴粪蛋表面光！全部家产都穿在身上了。走出来个个是公子小姐。但住的地方就更不能看了。典型的鸡窝里飞出金凤凰。1990年，上海人均居住面积6.6平方；1995年，人均也才8平方。

刘医生那种三代同堂，住一个小通间的，不要太常见噢！

但无论居住的多么局促，也拦不住上海人，叫所有外地人“乡下人”。

不过，苏向南早早就表过忠心：杭州不一样！杭州和上海是一家！杭州就是我们的后花园！

噢，上海是 “Main House-主屋” ！杭州是附属！

你苏向南是主，我江皓月是......？还总经理呢，会说话吗？！

皓月揽住妈妈的肩：”哎呀，都说了，给你们订酒店，你又不干......"

"订酒店干嘛啦，浪费钱！你爸说得对，一家人挤一挤，热闹。对了，楼上楼下，总有做饭的地方的罗，带我去看看......”

做饭的地方，是在二楼楼梯旁。所有住家都在这里做饭。

妈妈看了看，没再挑剔，说了一句：“嗯，行吧。螺蛳壳里做道场。”

皓月租的，是个三层小洋楼里的，最顶楼的一间，带一个窄窄的、仅能容下2个人的小露阳台。而这个阳台，恰恰是皓月最喜欢的地方。

被刷成乳白色的，一根根弯曲的栏杆，就像老上海的五线谱。

白天，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上，上演着一幕幕人间烟火，琐碎又真实。

晚上，仰头可以看见浩瀚的夜空，看看皎洁的月亮，想一想......那个讨厌的他。

他也在想自己吗？那一堆麻烦事，解决了吗？那个女孩儿，真是堂姐吗？朱丽叶什么时候生？生下来的小孩儿会像他吗？小孩子生了，他是不是更脱不开身？

唉，想到他的这些事，就不开心！! 算了，不想他了，想想......欧阳璨吧！

苏向南：......谁是花心大萝卜？？？

欧阳璨，他怎么样了？上次给他介绍的同学文文，双方似乎都挺满意。文文说，两个人经常邮件往来。希望他两个有戏！

欧阳璨虽然骄傲了点，嘴硬了点，但还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呢！有理想有前途。

别说文文，皓月现在，也天天收到他的邮件。大多数是有趣的电子附件，好玩的小视频之类的。结尾总是一句：Have Fun！（供君一乐的意思）。

当然，皓月收到这些邮件，一般不回复，除非内容特别出彩，因为欧阳璨都是群发的......

这个小洋楼，建于1927年。曾经也是奢华气派典雅的。现在呢，被隔成8、9间，住了很多人家。像极了落魄的贵族。

周围，都是这样的小洋楼。

不过，如果不在乎里面，光从外表看，这个片区，充满历史的韵味。走在石板路上，像步入时光机似的。

而小洋楼最早的主人，要么被赶出去了，要么移居海外。当然，也有个别，文革结束后，依照政策归还的。

分配过来的居民，都嫌弃这里的老破小，能搬走的都搬走了。但这个世界上，有的是独具慧眼的“收藏家”。他们在本地人的嫌弃中，很便宜的价格收购下来，再略加翻新维护，现在全是价值上亿了。

爸爸是个乐天派，妈妈是个社会活动家。

他们来的第二天，就可以从容地，和常在弄堂里闲坐的几个老人，家长里短了。

这不，这天下班，皓月一走进小巷子，就看到爸爸妈妈，坐在一张木头长条椅上，和一个老人在说话呢。

老人已经耄耋之年了，此刻坐在轮椅上，由保姆推着。

这个老人，每个晴天的傍晚，都由保姆推着出来散步。有时候，他也自己拄着拐杖，离开轮椅，在保姆的搀扶下，走一走。

遇见时，皓月就会微笑着向老人和保姆点点头。

久了，就知道，小辈儿都叫老人“东爷爷”。

看到皓月来了，爸爸妈妈立刻站起来，迎向女儿：“月月回来了，饭菜都做好了，就等你呢。”

为了不和其他住户抢厨房，爸爸妈妈都在5：30前做好饭，然后保好温，等皓月。

皓月亲热地挽起爸爸妈妈的手，又向轮椅上的老人点点头：“东爷爷好！我们回去吃饭了！”

东爷爷乐呵呵地说：“哎呦，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是你们的女儿呀？模样脾气都像爸爸妈妈的！福气好，福气好的！”

回到小房间，小书桌兼职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四个菜，上面盖上盘中保温。

还有老爸必喝的二锅头。

爸爸说，在北京大院里，喝的酒，除了茅台，就是二锅头。其他酒，他都不爱喝。

话题不知不觉聊到了东爷爷身上。

妈妈说：“这个东爷爷，还好家里条件好，可以请人看护......老江，如果哪天，我老了瘫了不能动了，你还会管我吗？”

爸爸说：“呸呸，不吉利！快呸掉！”

皓月赶紧哄妈妈：“当然管！我和爸爸都管！不过爸爸说的对，不吉利，快呸掉！”

妈妈笑笑：“这有什么，人啊，都有生老病死那一天。我和你们说，如果我真的瘫了，痴呆了，你们就把我送养老院去，不要带着身边，省得拖累你们......我的退休工资不会低的，找个好点的养老院就行了。你们呢，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好了。”

皓月呆呆地看着妈妈，眼圈红了......

我们每个人都会老。

可20、30岁的年纪，哪里会去想这个问题？！但到了50、60岁，却是不得不想了！特别是看到一个耋耄之年的老人时，难免联想到自己身上。

爸爸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缓缓道：“无论你瘫了还是痴了，我都要把你带在身边，只要每天看到就好。没有你，即使住在皇宫里，即使给我金山银山，又有什么意思呢？反正啊，没有你，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的。”

妈妈扭头，认真瞅了瞅爸爸，眼睛里居然亮晶晶的。她忽然身子探前，亲了一下爸爸的脸。

“老江，这辈子嫁给你，我知足了......"

爸爸的脸居然红了，他不好意思地瞥一眼女儿，又温柔地看了妈妈一眼。

皓月欢乐地笑着......这是携手一辈子的夫妻之间，最长情的告白。

（原谅我，写到这里，我哭了......我的妈妈，七年前突发脑梗，成了植物人......爸爸一直在履行他的诺言，天天在管，一直在管到现在.......)

* * * * * * * * * *

那么，一个耋耄之年的老人又在想什么呢？

东爷爷今年88周岁了。一辈子在上海滩闯荡。锦衣玉食、粗茶淡饭、春风得意、卑贱入泥......种种人生，都体验过。荣华富贵都已看穿，生与死也早就看淡了。

但唯有那颗心，依旧年轻。

你看，没有一个88岁的老头，出个门像他这么讲究，穿得又这么漂亮的。夏天必穿丝绸，春秋必穿毛料，冬天呢，总能挑出一件考究的呢子大衣，板板正正地穿在身上。身上，脸上，手上，也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老人味。

而且他家里，还有30多顶考究的帽子，50多条昂贵的围巾。

只是，穿得再漂亮，人家看他的目光，也就是看着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头。现在，已经没有人，把他当男人，一个漂亮的男人看了。年轻时，他也曾玉树临风的！

除了皓月。

东爷爷喜欢皓月，首先是，她总是未语先笑，不像其他外地打工的租户，一脸苦大仇深。

其次，气质模样，穿着搭配，很养眼很舒服。男人，谁不喜欢漂亮女孩儿？！

但最最重要的是，她把自己当男人看！

巷子里遇见，她会说：“东爷爷，你今天的帽子好洋气噢！”，“东爷爷，这条围巾品位不错！”，“东爷爷，这件衣服穿上又年轻又帅！”

老男人也是男人嘛！

皓月的夸奖，让东爷爷感觉，自己又回到年轻时代，那风流潇洒，招蜂引蝶的岁月！

虽然从来没有坐下来说过话，但东爷爷只要看见她，眉毛眼睛就笑开花。

上个礼拜，皓月的父母来了。是一对善良、礼让、恩爱的夫妻，难怪养出这么可爱的女儿！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可爱的孙女，天天陪着自己多好。可惜......

不过，这三天，东爷爷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三天，每天看见皓月，都是蹙着眉，心事重重的。看见他，还是会笑，但笑容有点勉强！而且，这三天，她居然一次都没夸过东爷爷的衣着。

一定有情况！

于是这天，看到皓月走进巷子，坐在户外长椅上的东爷爷，就向她招了招手：“月月（他跟着她父母叫），来，来爷爷这边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