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砚舟依旧浑身无力。
他听着女子的脚步声缓缓远去,这才沉沉松了口气。
喉中似有血腥之气。
他强自压下,随后缓缓睁开了眼,却见门口铺陈着柔和的光。
容昭正抬着手臂,将点燃的灯笼挂于檐下,风吹来,系着的流苏微微扬起。
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清晰地映在纸窗上。
明砚舟勾起笑,半晌后别过视线。
身上乍暖还寒,敛魂之后的症状才将将开始。
夜深人静之时,那些魂火的哀嚎声便越发清晰,不属于他的痛苦记忆片段不断涌入脑海。
明砚舟的手撑在膝上,指尖倏然收拢,衣袍顿时皱起!
体内气血翻涌,魂体时浓时淡。
口中咽下即将溢出口的闷哼,他抬眼望向门口那片烛火。
“不能教她听见。”他心想。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这才一下泄了力,再也支撑不住身形,倒在了榻上。
短短一夜,却仿佛替这千万人,又死了一回!
昏睡过去之时,他看见檐下的烛火摇晃着,随后被风吹熄。
鼻息微弱。
容昭今日醒得很早,她习惯性地抬眼,却没有见到廊庑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或许还在休息吧。”她喃喃道。
外头日头晴朗,她洗漱完后便趿着鞋出了房门。
厨房内传来浓浓的香气,顿时勾起她的食欲。
容昭走进厨房,果见灶上正熬着香浓的米粥,丽娘正娴熟地剁着咸菜。
见她来,丽娘展颜笑起来:“小娘子,您怎的来厨房了?”
“闻着香味就来看看。”容昭走近,看见盘子上码着整齐的小菜,眼睛一亮。
“粥就快好了,您先出去,我给您端出来。还在院中吃吗?”丽娘手中动作不停。
“好啊。”容昭颔首。
她脚步一转,又回到了院中。
桂花树旁此前绕着无数魂火,如今却一个也无,她微微皱了眉。
随后视线一转,望进那处开着门的屋子。
玄青色的衣袍自榻上垂下一角。
“他定是累得很了。”容昭心想。
明砚舟再次醒来,时已至傍晚。
他动了动手指,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
脸色仍有些苍白,魂体虽比之前要淡上些许,但比起敛魂之时,已算安稳。
明砚舟从榻上起来,行至屋外。
容昭正在院中教丽娘写字,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顿时柔和了眉眼。
“你先自己练会。”她放下笔,同丽娘低声说道。
见对方颔首,她便提步行至明砚舟身旁:“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明砚舟见她脸色也好了许多,这才放了心。
“多谢你,替我见到了我父亲。”
“举手之劳。”
想起什么,他又淡淡开口:“我途中询问了鬼差,生者祭拜,可将祭品同祭文一同焚烧,如此在幽都的亡魂便可收到。”
容昭一瞬间红了眼,她郑重地向他福了一礼:“多谢告知。”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明砚舟避开一步,挽起笑:“若想谢,便替我点灯吧。我确实不喜黑暗。”
“好。”容昭笑起来:“等我祭拜完我父亲,便为你准备一身合适的衣袍,赔与你。”
明砚舟朝她一笑,并未回答,看着她转身走进了书房,他便如此站在廊庑之下。
背影萧索。
而书房内,容昭提着笔,不知如何落。
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但纸终归短,词并不能达意。
她红着眼,半晌后才落笔。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您病重之时,女儿未能在您身前侍奉,是为不孝。
本已无地自容,但机缘巧合之下得一人相助,将我之心声告知父亲,也算宽慰一二。
您曾救我,又教我为人处事,昭感激不尽,您之言语期望,一刻不敢忘怀,定会践之行之。
不拘于内院、不困于人世,请您放心。
昭略备薄祭,奉于我父容齐。”
字字千钧,力透纸背。
写到最后,容昭顿时颤抖了手,此刻仿佛才有了真实之感。
她擦了泪,在最后落了款:
“女儿容昭,敬上。”
高烧昏迷之前,她已准备了许多祭品。
容昭找来一只火盆,吹起火折子,将那封墨迹未干的信点燃。
火舌顿时燎起,笔墨都被吞没。
她手指一松,残留的纸张渐渐烧成了灰烬。
丽娘帮着她,将祭品都烧了,火光映着容昭苍白带泪的脸。
明砚舟微微拧着眉,看着她的背影,他并没有上前去。
此刻她心中难过,失怙之痛,非言语能安慰。
火渐渐熄灭,院中归于黑暗。
桂花树叶在风中摇曳,零星魂火掩在其中。
明砚舟一瞬间便肃了面容。
今日才初十,离中元节尚有几日,看来自己此前猜测并没有错。
他凝神望着从远处渐渐漂浮而来的魂火,容昭此刻仍在院中。
丽娘起身将火盆端远些,避免灰烬与余热伤到她。
“容昭。”明砚舟扬声道。
那女子哭红了眼,微微侧脸看向他,未出声。
“魂火又出现了。”
容昭闻言一顿,她抬头便见桂花树枝旁萦绕着许多星星点点之物。
“进屋去吧,别让他们触碰到你。”男子声音温润,神色郑重。
“为何?”
“魂火是亡魂消亡的记忆,你双眼有异,比常人更容易沾染上,由此才会缠绵病榻,药石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