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凹小学是天灵乡的中心小学,虽然条件简陋,但级别不低,是与所有中心小学一样的。
三年来校长不断的向刘连舟提醒着这一点。
可在刘连舟的心里,以这儿的条件,让普柳川上任何一个老师来做这里的校长,十有八九是不愿意的。
所以刘连舟就在心里不觉得马家凹小学有什么了不起,更不觉得做这里的校长有什么了不起。
可快三年的光阴让他明白自己这是错误的看法。
领导就是领导,而且越是条件不好的地方领导更是领导。
校长就是这么看自己的。
在天灵乡他不只是个领导,更是个人物。
天灵乡虽穷,可中国社会能有的东西它都有。平心而论,这校长对一个小地方的权力运作很是得心应手,很多事在不经意间他就能弄成,人算得上玲珑剔透。
对他的做法很少能让你找到评说的地方,但好多事,你过后一想会觉得不是味。
学校有几个代课老师,工资比他们低得多,但在天灵乡却还有人争着干。
有人争,权力的作用就突显,得到的人也就把这看的重。所以这些代课老师来校后,很会看校长脸色做事,干起工作来自比公办教师更卖力,对批评的承受能力也强。所以校长往往用对他们的态度来给公办教师敲警钟,用他们卖力的样子来拷问公办教师的良心。
这招一直很灵的,至少对刘连舟是。
面对代课教师付出的多而得到的少,刘连舟时常显的无话可说。想想他们那少得可怜的工资和没有盼头的工作,自己还能说什么。
除此,校长还有种本领就是让一件很小的事情,上纲上线到很严重的程度。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严重的程度,处罚自然不轻。
每说到处罚后,校长会停顿很长时间,他默默地吸烟或看桌上的文件。那语调,那气氛会让人背负很重的心理压力。
然后他又会念及同事一场,念及每个人的好处、优点而网开一面,说矛盾只在校内消化。如果上面要追究,就让他来背行了。
校长说到这里,懂事的老师自会接了话说些感激学校,感激校长的话,并对以后工作表个态度。
刘连舟时常会在老师们的表态中感到心里堵得慌。
时间长了,刘连舟认识到校长之所以可以这样做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消息的封锁和控制。
这点校长能很容易地做到,而且这种控制与封锁并不是完全的机械,而充满了艺术。
他让你不看报纸,文件,让你不了解上面的政策,你需要知道的都是从校长嘴里出来的。
你既然看不到,不知道,而校长在讲时他就有一个对信息政策的取舍。而不同的取舍往往会产生不同的效果,而对于如何取舍,校长拿捏的很准。
再有就是把上面乡教委,乡政府、县教育局、县政府、市教育局、市政府说得很神秘。
校长每讲到他去县上开什么会或传达专干会议的内容时,你听完后会记不准内容是什么,但在什么地点开,什么人参加记得很清楚。
因为校长每说到关东县最好的宾馆——关东大酒店时语调会变化,念到副书记,县长,局长们的名字时也会用一种特殊的语气。这语调的变化和语气的转折不只让你把他们记得很准,还让人觉得校长与这些权力人物很亲近。
刘连舟后来明白了,会当官的人总要流露出他同权力源头的某种亲近感。这亲近感会使他权力的合法性,正义性,权威性得到加强,从而把他也幻化成一个手握真理的人。
只有这样,他才对自己的做法深信不疑。
所有当官的人首先要使自己相信自己是个好官,是对的,是真理的化身,同样也希望别人这样看自己。
校长在这学校已呆了好几年。刘连舟刚来时见大家开会气氛总沉闷,还会说点啥。有时有了什么想法和看法在校长问时也会说出来。
但别人仍不多说话,校长听他说后也只是笑笑。
慢慢地刘连舟觉得这小学也是一潭水,但这潭水不由他来搅。刘连舟搅的结果是从一周18节课到了23节课。
加了课,还要让你没话说。
如同那些考核和评奖,你不在乎它时,它也就不在乎你。
可你终究在这个学校呆着,你不在乎大家都在乎的事情时,那份孤寂就更强烈了,况且刘连舟还是个外地人。
刘连舟知道别人会怎样看他。比如说他是个不懂事的瓜蛋,还自以为自己聪明的不行。
生活不由他不变得沉默,他还能说什么呢?
在这大山里,刘连舟时常发现自己不能很痛快的吐一口气。
只有面对孩子们时,心里才好受些,只孩子是太可怜了。
教育从课本的编写到考试的内容都是以城市为中心。农村孩子的许多生活经验,生活内容都无用。但抛开分数,孩子们在大山里的欢乐也是真切而实在。
只看着孩子们被别的教师骂时,心里总会有种心酸。
孩子们首先是父母的,其次才是国家的。而他们的父母在山里,所以他们也只能接受这种教育。看着这些时,刘连舟觉得自己到底是应该走了。
而走,在他似有些困难。
县上规定的是三年,可三年后能否走得了则全看你了。所谓全看你,就是你有没有关系。
在这儿也呆了快三年,刘连舟知道走的程序是要先过校长和专干这一关。
首先要从这儿将调动申请交上去,再说别的。
过校长专干关,听人讲不论咋过不外三种方法。一是平时同他们走得近,有些或大或小的交情,或能找到各种相互联系的关系,让自己被他们看成自己人、亲戚、同乡或别的什么。二是找到一个比他们权力更大的人或可以相互利用的关系;三则就是送礼了。
刘连舟心想了一下,前两种方法不是你努力就可以做到的,要你平时打基础,或在你的社会关系中可以找到那么一个可用之人。完全能由自己的方法,只有送礼了。
这送礼之法也成了大多数人的选择。
细想想,权力是什么,就是一个印章,一个私章,就是“同意”两字。可写这两字的背后,有太丰富的内容。不过这送礼的事又十分的敏感,要做的自然还有些不易。
回家时同父亲商量了些。
父亲说,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天灵的人只能保你调离,能不能调出去局里说了算。分下来了具体到什么学校则又是地方上说了算,你看要这么一路找下去得找多少人。
我和镇上的刘书记还熟,咱这回就把宝压在他身上。我想只要他答应了,一定会办成的。他若办,我想回不了槐庄也离不了普柳川。不过,年后你还是到你们校长和专干那儿去去,自古以来都是小鬼难缠。
听爹这么说,刘连舟知道也只能如此了。就想着年后怎么到校长和专干家里去,去了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