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是什么?
林肃对这个字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记忆里的家永远都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除了“妹妹”的短暂到来曾给他赋予过“家”的概念,其余时候林肃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单打独斗。
对他而言,“家”是一个充满爱的地方,是他从来不敢奢求的东西。换句话来说,林肃一直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爱人的能力。
他也并不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爱他的人往往都会惹上一身的麻烦,没什么好结局。他也不期待能有一个什么听起来很麻烦的“家”。
“殿下......”拾野本是想劝他和自己一起逃的,可现在看来,赵璟他自己已经不想回朝都了。大概是因为,就算回去了也逃不过被“献祭”的命运。
“走吧。”林肃又闭上了眼睛,终于,他等到了沈瑜的靠近。
拾野警惕地按住剑柄,林肃付之一笑,示意他把剑收起来,拾野没答应,林肃也就不再阻拦他,看向沈瑜道:“我说我相信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他是笑着说的,和两人第一天晚上见面时的笑容很像,唇边勾勒出两个小漩涡,琥珀色的眼睛好像少了点神采,就这么平静地看着沈瑜,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说:“别再过来了,不然我真的会杀你。”
沈瑜身形一顿,颤巍巍地继续往前,轻轻喘着气,感觉嗓子里有一把刀子,让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沈瑜最终停在距他一步之遥,彻底没办法再往前靠近,沈瑜颤抖着嗓音问:“你……你是不要我了吗?”
“不要了。”林肃继续道,“沈瑜。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好像,也没什么好让我喜欢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像是自言自语。
沈贤讥讽道:“哼。不喜欢正好。反正也用不着你来喜欢了。”
可沈瑜却是彻底慌了,一颗心沉沉地坠入黑暗之中,他反复斟酌着林肃的每一个字,手足无措地摸索到林肃的手,却不敢再用力握紧一分。
怎么办啊?到底该怎么办啊?
眼前一片朦胧,沈瑜揪着胸口的衣衫,竭力在林肃眼中找寻着最后的喜欢,哪怕只有一丝也好,“我跟你道歉,跟你认错,你别这样好不好?”
沈瑜心里有好多想要解释的话,但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没法否认,在太子殿的时候,他的确为了活命去扮演过喜欢,可是从天沙城之后,他的扮演就已经和真情实感融合在一起了,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喜欢上他了啊。
后面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再骗过他,离开沈贤之后,他也是在完整的做自己,除了屠神门的事,他已经把自己的心完整地交付出去了。
但是林肃根本不知道这些。
“放手吧。”林肃缓缓将手从他掌心抽离,侧过头,声色渐哑。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瑜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时间也不允许他们再作拉扯。
他固执地抓住赵璟的衣袖,苍白地辩解:“隐瞒屠神门,是不希望你再次涉险,假扮桑空,只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我受伤了。还有……我的确试探了你对我的感情,可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沈瑜低头吻他的手背,吻他手上的约指,呢喃一般地喊着:“老公,我真的没有骗你,你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沈瑜低声哄着、吻着、求着他,求着他再抓紧自己一次,求着他再看自己一眼,可是林肃并不回头。
林肃闭上眼睛,在沈瑜看不见的那半侧脸,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落,林肃下决心推开沈瑜的手,叹息着说:“可我真的,不想喜欢你了。”
沈瑜不愿放开他,哭腔低喃道:“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林肃自嘲地笑了:“还撒这种谎做什么呢?”他的手渐渐变冷了,在灼热的岩石旁显得像块寒冰,他终于回头看着沈瑜,轻轻抓起沈瑜的手去擦他眼角的泪。
林肃笑道:“别哭了,就算像齐成民那样承认骗了我,也没有人会怪你的。我理解你的。”
沈瑜泣不成声,一味地摇着头,崩溃地喊着:“错了,错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温柔,甚至连骂他都不愿意骂,哪怕他打自己一巴掌也好啊,也比现在这样要好啊。
他握着林肃的手,突然惊奇地感受到一阵冷意,沈瑜立刻止了哭腔,去摸他的胸口、脖颈。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林肃的身体在发冷,体温正在急速下降,沈瑜摸着他的脸,将耳朵靠近他的心脏,听着那原本有力的跳动渐渐变得微弱起来,地宫里那时的场景猛地在眼前浮现。
“不要!不要!”沈瑜跪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林肃的眼睛,眼泪大滴大滴的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想要抱住他,替他把身体捂热,可是却发现,这份寒意是从筋脉里散发出来的。
没用。
抱得再紧也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啊?”沈瑜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肃,看着他那双还带着笑意的眼,还微微上扬的唇角,茫然得像是丢了魂一样,“老公,别不要我好不好,别再让我经历这种事了......”
林肃快死了。
他的身体已经快被寒霜术给冻僵了。
拾野看出来了,早就看出来了,在他问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鹿鸣那句话时,寒霜术就已经被他用于自弑了。并且他也看出来了,他把自己留下来的原因。
林肃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不要拾野和鹿鸣这群忠心护主的侍卫了,不要太子殿那个“家”了,也不要沈瑜了。
就像来时那样,什么也不带走,什么也不留下。
这是系统给他留的保命秘诀。
“哭什么?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林肃伸手搂上沈瑜的腰,最后一次借用赵璟的身份吻上了沈瑜的唇,他吻他的唇瓣,吻他的鼻尖,吻他的脸,看着沈瑜在他的眼前痛苦得像是碎掉了一般,慢慢红了眼睛,“谢谢你陪我演了这么久,这段时光,就算我偷来的好了。”
他顿了顿,又说:“也要谢谢你还愿意这样吻我。”
这个吻很轻,很浅,只在彼此之间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像是一片稍纵即逝的云,在珍重地诉说着一场告别。
林肃还在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岩浆攻过来之前,他盛满痛苦的眼底全是沈瑜的影子,他说:“沈瑜,别再去讨好谁了。爱别人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学会怎么去爱你自己。”
但他没能说完,岩浆已经漫了过来,在滔天的热流扑到身上的时候,沈瑜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接着就已经被拾野给拖走了。
拾野是真的把人给拖走的,他揪着沈瑜的后领,不客气地把人丢在炙热的地面上,狠狠揍了一拳。却也仅此一拳。
“殿下对你怎么样?”沈瑜实实在在地挨了这一拳,木讷地坐在地上,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拾野扯着嗓子怒吼着:“我问你殿下他对你怎么样?!”
沈瑜这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把拾野推开,连滚带爬地要回刚才的那颗石头底下,拾野直接举起剑立在他面前,哭着道:“我求你走吧,别浪费殿下的一番苦心......”
沈瑜迷茫地仰起头,视线来回寻觅着刚才那块石头,“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啊?那块石头呢?”
拾野向他吼道:“没了!都没了!他这回是真的死了!他把命还给你了!连骨灰都烧得一干二净!你满意了没有啊?!”
“死了?”沈瑜望着满洞烈火,脑海中回响着林肃刚才的话,那句“哭什么”仍是犹言在耳。
沈瑜一动不动地看着林肃消失的方向,那块石头渐渐被滚烫的岩浆给吞没,那里有一团白茫茫的蒸汽,烟雾缭绕的,不知是何物。但是周围再没有了林肃的身影。
“死了?死了?”
沈瑜爬着往那里靠近,口中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一张脸上全是黑灰,风越来越大了,那片烟雾很快就被吹开,白烟散尽之时,沈瑜伸出手去,抬头却只看见了那些雪目鹰。
沈瑜的目光骤然黯淡了下来,手腕垂落之时,胃里忽然翻滚出一片撕心裂肺的炽热,连同着他的一整个后背和心口,都烧得又辣又痛,但这其实远不及他心里的痛。
“死了......怎么会呢?”
沈瑜挣扎着爬起来,目光痴愣愣地望着前方,像刚才那样想要去抓赵璟的手,嘴里呢喃着:“怎么会死呢?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我宁愿让自己去死,也绝不可能杀你。看,你不是还在这吗?”
他苦笑着望着那团雪白,把它幻想成是赵璟衣服上的玉兰花,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往前伸手,但没走两步就重心不稳,险些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