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双目紧闭,面色铁青,石清伸手探了一下鼻息,气若游丝,一息奄奄。
叶法善天师见状,走过去,掏出一颗回元丹,给他喂下。
那老者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老人家,你为何只身流落此地?”叶法善天师问道。
“恩人,我是洪州人氏,不幸染了瘟疫,出逃到此地,实在走不动了。原以为,老朽今生会终于这片梅林中。不想我这行将就木之人,居然被您救活了!”
“洪州疫情现在如何了?”
老者涕泪纵横,呜咽起来。
“洪州万户萧疏,死者过半,病者无人敢问,死者无人敢吊,百姓纷纷惊逃。洪州城,快要变成一座空城了!”
天行瘟疫,十室九病。
看来,洪州的疫情,比他想象的严重多了!
王勃在《滕王阁序》中,称洪州是物华天宝之地,却要被一场瘟疫扫平,变成一座空城了吗?
“洪州官员都不作为吗?”
“一旦染上此疫,身弱者朝发夕死,身强者也活不过一旬。您看我们全家六口人,唯剩老朽一人!洪州不少官员也染上了瘟疫,他们自身难保,根本管不了百姓的死活!”
叶法善天师的心情十分沉重,皱眉道:“你们这样冒险出逃,恐怕会将瘟疫扩散得更广!朝廷有没有派官员或者医师来赈灾?”
“我们也是无奈!去年,洪州闹了灾荒,田客们颗粒无收。城中不仅缺医少药,连口吃的都没,朝廷又不来赈灾。呆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逃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叶法善天师拿了一些银钱,放在老者手中。
“我们一行人,就是去洪州救灾的。老人家,你要照顾好自己!”
老者颤巍巍地道:“看您年纪也不小了,听老朽一句劝,前方下了大庾岭,就是江南道地界。进入江南道,去哪都成,就是不要往洪州方向去!”
四下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倏忽间,一众人行迹全消了。
老者惊讶不已,使劲揉着眼睛,嘴里不断地自言自语着,仿佛一切都是黄粱梦游。
师徒五人很快就到了洪州。
进了豫章门,果然如老者所说的,荒无人烟,死气沉沉,家家户户都悬挂着白灯笼,一条条素白丧幡,在春寒料峭中迎风飞舞,唱着哀歌。
街上行人寥寥,偶遇一两个人,都用绢布蒙着口鼻,见到他们便急匆匆地逃了。
云鹿找了一些白绢,做成面罩,一人一个戴上,马上去了洪州官署。
洪州刺史余长天见叶法善天师到来,万分激动。
“洪州发生疫情,下官余长天数次向朝廷上奏,请求支援,都被韦温、宗楚客等人拦截,扣押在中书省。下官无奈,只能一边自救,一边不断地向朝廷上书。”
叶法善天师叹道:“原来是宰相不作为,空食国禄啊!”
“叶天师的道法、医术四海闻名,您来了,我就知道,洪州百姓有救了!”
“瘟疫自古常有,更堪水火与刀兵。此病多是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所致。眼下,马上就要进入二月份了,天气即将转暖,更是瘟疫盛作之时。只要余使君全力配合我们,疫情很快就可得到控制!”
余长天连连点头,道:“一切都听从叶天师安排!”
“请余使君拿纸笔来,将贫道所说的记录下来,并即刻执行!”
余长天命人取来纸笔,坐在案前,等着叶法善天师发话。
“贫道来洪州途中,见到不少患者逃离此地,恐怕会造成疫情大面积扩散,请余使君下令,立刻封锁洪州城,杜绝百姓出入。”
“是!马上派人执行!”
“排查城中已经患病的百姓,舍空邸第,安排到城外二十里处居住,贫道会在那里设置医舍,统一进行治疗。”
“需要多少人手襄助?”
“让府中各位长史、司马,录事、参军事,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等曹参军,以及衙役、不良人等,全部到岗就位。留一部分人在城中挖掘十条福寿沟,将百姓的生活污水和饮用水源分开。”
“是!”余长天一边点头,一边奋笔疾书。
叶法善天师想了想,道:“同时将城中饮用水源消毒,切断传染源。”
“百姓饮用的多是山泉,也需要消毒吗?”
“要!贫道写了《广济清瘟方》一册,请余使君模勒复制,广发民众,村坊要路均张贴榜示,以便轻患对照自救;并将城中所有医师、游医都召集起来,仔细研读此书,到医舍协助我拯衰救危。”
“全洪州大约有医师两百余人。”
“为了避免二次传染,如有病死者,须积薪焚烧肉躯。”
“这个恐怕不行!”余长天皱着眉头,放下了手中的紫毫笔。
“为何不行?”
“唐人遵循儒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百姓历来有保留全尸入土为安的观念。”
叶法善天师一脸严峻,道:“薄棺、草席盛放病躯,埋于土中,会成为病菌的温榻,疫情难以彻底断绝。只有焚其尸,才能让逝去的人和活着的人,都得到安宁。”
“道理固然是如此,但《唐律疏议》明文规定,对于焚烧尸体者,按斗杀罪处刑,须流放三千里。”
“生死,一气之聚散也!万物生于自然,复归自然,余使君必须要向百姓说明这个道理,贫道也会写信给相王殿下,让他向朝廷汇报情况,免去您的处罚。”
余长天想了想,点点头,低头记录起来。
一切安排妥当,大家各就各位,各司其职。
不出两日,四万余名患病的男女老少,全部迁徙到了洪州城外的营帐里。
洪州百姓都知道叶法善天师的神仙之名,十分崇敬,积极配合治疗。
叶法善天师与澄怀、子虚和洪州当地二十余名老医师,逐一为百姓望闻问切,建立诊籍。
经过辨证论治,开出了几个药方。
一车车药材源源不断地运抵医舍。
澄怀指挥众人,露天下架起几口巨釜,开始熬制汤药,医舍里忙得热火朝天。
子虚和云鹿把药材按剂量倒入釜中,手执木杖,搅拌起来。
热腾腾的雾气,混着草药特有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
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叶法善天师便会亲自来查看一下汤水。
他用木勺舀了一勺汤药,仔细尝了一尝。“石清,釜下再添一把火。”
石清一边往釜底添柴薪,一边道:“师父,这口汤药和那口汤药,汤水颜色看起来是差不多的,为何气味完全不一样呢?”
“这些百姓的病征有轻有重,汤药得分开熬制。药材四气、五味、升降、浮沉、归经各有不同,煮出来的气味当然也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