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魂道的什么?”我大声问道。
“暗魂道的地狱别院。”紫袍人淡淡回答。
地狱!我心中咯噔一下。地狱,16年来,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那人的表情和语气。地狱别院,那又是什么?
“美意,回忆一下,”紫袍人又是温柔又是哀愁地看着我:“每当你愤怒、恐惧、想要杀戮的时候,你是不是前所未有的充满力量?血流成河,生命尽在你掌握,你是不是才心中笃定、不再迷惑?”
是吗……好像是吧。我一片空白的醒来,这个世界就接二连三地给我暴击,我没有神的视角,我只能走一步,眼前亮一点,而我能看到的也只是面前的一点亮。虽有哥哥和画海在旁,但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会陷入困境。我靠他们,但更需要靠我自己。
蓝龙相赠的明珠,扶栏教给我的“腾龙王者令”,吞下翠珑石又肯追随于我的青蛇老枯,甚至愿意听我召唤的忘言的红龙,所有这些,危急时刻,他们相助于我,但是,我知道,真到了生死关头,要救自己,又要救伙伴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拳头,和一直潜伏在我的血液深处那头凶残暴烈的野兽。
每当我释放那头野兽的时候,我只觉天地辽阔、畅怀心意,随心所欲、夫复何求!
我心中如同烈火烹油,沸沸不止,半晌无语。而那紫袍人亦不出声,只是一双冷静的眼睛,温和悲悯地看着我。
“这小小姑娘的心中不知已百转千回多少遍,着实难为她了——不过,她已有了选择。”僵尸猫阴冷道。
我不出声,横了那猫一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定定地望着紫袍人,忍住声音里微微的颤抖,问道:“到底什么是地狱别院?我……我现在是在地狱里吗?”
那个漫长的午后,我闭着眼,等待着哥哥的脚步声,但,等来的却是一串踉跄、仓促的脚步。
我闭着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慌乱中扑到我床边来的是——夫人!她双膝跪下,把头埋在双手里,伏在床沿,发出极轻极压抑极痛苦的啜泣,我动不了身,出不了声,只能躺在那里,听她断续的低声喃语:“我会下地狱的……我一定会下地狱的……天哪……我知道到了还是会去……但……求求你……别让我现在就去……别让我去……地狱……”
我看着夫人微微耸动的肩膀,心中震惊可想而知,这是夫人,永远冷静自持、端庄威严的夫人哪,怎会如此惊慌恐惧、失态至此?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无法忍耐,跑到一个可能她觉得永远沉睡不醒的孩子床边崩溃哭泣?
我记得,很快,哥哥带着画海进来了,夫人迅速擦干眼泪、拢好头发,抚了抚脸庞,起身迎接他们。跟没事人儿一样。
那是唯一的一次,从那以后,夫人再没有在我身边流露过相似的情绪。但“地狱”这两个字,深深印入我心里。再一次听到这个词,那种压抑、恐惧和颤栗的感觉,一下子扑面而来。
“难道你对地狱有偏见?”紫袍人轻轻摇摇头道:“不过是一个容身之地,何必附加太多无谓的意义?鸟入山林,水汇入海,各得其所,各得安稳,你怕成那样子干什么?”
“不是我怕,是我看到一个极亲近之人非常害怕,到失态的地步,进而觉得可怕。”我索性老实对他说。
“嘿嘿,人类喜欢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其实已经看得非常透彻了。一个转念即是一个天堂地狱间的流转,你那极亲近之人怕成那样,他不用去地狱就已身在地狱中了。”紫袍人缓缓道。
听得我心中一凛。
“这地狱别院也无特殊之处,不过我常常栖身在此,偶尔也会招待那天地间惊、怒、恶、怨达到极致之人……”紫袍人道。
“你……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那什么恶什么怨极致之人吗?!”我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那是自然,否则你怎么可能在此出现。”紫袍人平心静气道:“月魂使引你入暗魂道在先,估计是你惹恼了他,想要教训教训你,但进我这地狱别院,则是你把他给带进来的。”
“我不是跟你说什么谁先谁后,我是说……我是说,”我心一横,大声说出来:“我美意虽然酣睡16年,未受教化,但……但绝对是天真可爱、善良勇敢、为亲人甘于牺牲、为朋友两肋插刀……之人,怎么可能是你说的‘惊、怒、恶、怨达到极致’的什么鬼!”
僵尸猫走过来,仰脸看着我,紫色的眼珠子在我脸上滚了两下,阴郁地说:“恐怕,你想多了。”
“美意,你怎么还不明白,”紫袍人耐心道,声音里的忧伤像雨点缓缓坠落(你TM就不能痛快地来场大雨!):“这二者是并行不悖的啊,喏,我看得很清楚,你才醒来几天啊,已经被插成刀架子了,但你还不是来了。”
刀架子?哦,刀架子。
“美意,你既天真可爱,又怒气勃发,既善良勇敢,又惊惶胆小,既不怕牺牲,又嫉恶如仇,既守望相助,又怨气沸腾,这不就是你吗,我会不知?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紫袍人微微一笑道。
天哪,这个人一笑,我都能感觉到不远处那棵开满了花朵的紫树,突然花朵摇曳,花瓣翩飞,真真是微风拂面,美不胜收!
“你过来,”紫袍人见我望着那棵花树,伸出他洁白修长的手,轻轻挽起我的手,温声道:“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你一定……好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