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屋内,蓉姐杏目望着方澈,轻轻问出了话语,声中似带着些许被吹皱了的波澜。
“江湖非心中所想那般,亦不悔?”
屋内很安静,仅有热炉中炭火煮沸开水,碧绿茶叶在其内上下翻滚的微微声响在回荡。
方澈拄着尚且染血三寸的黄竹杖,侧脸贴其上,眉宇低垂。
沉吟片刻,瞎子一笑,淡淡道:“自是不悔,江湖如何我无法改变,山河怎样我也不在意。”
“我目不可见,心中天地狭隘,唯有徒步丈量,走一走人间山河,观一观江湖风流,执手中笔画一画,才能填充心中黑暗。”
“哪怕山河不美,江湖令人生愤,瞎子我也不会后悔踏足,只因,哪怕是不美的山河,令人生愤的江湖,亦是曾填充了瞎子我心中不完善的那片天地。”
“故而,心中所向,自是无悔。”
屋内,瞎子平静的声音轻轻响彻。
春熙姑娘瞪大了好看的眼眸,听完了瞎子的话,心中不禁生出了些许敬佩。
蓉姐怔然了片刻,手中把玩的铜色小令牌,顿在掌中。
目不可见,便欲要徒步走山河入江湖,将山河与江湖装入心中,好气魄!
蓉姐眸光熠熠,轻笑:“先生好气魄,不悔便好。”
方澈倚着黄竹杖,温和点了点头。
穿堂的春风吹拂来,吹斜了炉中氤氲升起的水汽,蓉姐与春熙目光落在瞎子脸上,那双灰败不可见光明的瞳中,却是仿佛能装下灿烂山河。
蓉姐闭目,断了视线,遂浅饮了口春茶,想到了什么。
“先生前些时日皆是在春香的酒摊中作画卖画,如今春香酒摊不复,先生若是不嫌弃,妾身可在醉春楼中开辟一处,先生驻留河洛期间,皆可在此作画卖画。”
“顺便,也希望能请先生为楼中的姑娘们润笔作画,留下她们的青春芳华……自是不会少了先生画酬、润笔费等。”
方澈闻言,亦是不由浮现出笑容,不愧是醉春楼鸨母,河洛出了名的地头蛇,果然会给台阶。
知他这段时间需要庇护,甚至未问作画水平如何,便给了这机会。
方澈没有拒绝,知此乃蓉姐好意,也是他让老驴驼他速来醉春楼的目的。
蓉姐见方澈未曾拒绝,朱唇轻一扬。
她将手中把玩的那一枚小小的铜色小令,抛给了方澈:“这是行镖人的身份佐证,在任一行镖司皆可接镖,先生他日行走江湖,有一个行镖人身份,会更顺畅些,也能借着接镖令之事,走走看看江湖风雨色。”
方澈接过了被蓉姐摩挲仍留指尖温度的铜色小令,抱拳作揖,谢过了蓉姐。
蓉姐点了点头,又与方澈饮了会儿春茶。
“先生若是有想要接镖令之需求,可来寻我。”
蓉姐款款走出屋子,在门口时,回望了那倚着黄竹杆的少年瞎子一眼。
方澈微微前倾身躯,示意颔首,表示知晓。
蓉姐遂是离开了,方澈饮了会儿茶后,那小厮柳四,便恭敬的走来:“先生,蓉姐让小的安排的作画位置,已经为先生备好,请先生移步一观。”
春熙也起身,眨巴着眼:“不知先生作画水平如何?春熙尚未观过先生画作,不如先生且给春熙画一幅如何?”
方澈一笑,这第一个顾客,不就来了?
“瞎子作画,不见纸,只闻墨,画的如何,春熙姑娘有所顾虑自是正常……”
“既然如此,第一幅画便赠春熙姑娘,也算为瞎子我搏个名声。”
春熙顿时星眸眯起,笑意盈盈。
柳四鞠着腰,不禁咂舌,先生……好生自信,目不可见,如何能作画?
但他也只敢于心中质疑,不敢说出口,毕竟,能得蓉姐亲自安排摊位,身份尊贵非是他个小厮能比。
混迹青楼,见贯形形色色的人物,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柳四,快快带先生去摊位作画。”
春熙姑娘心情雀跃,提起鹅黄衣裙裙摆,有些迫不及待。
“好嘞。”柳四低眉顺首,在前方带路。
三人出了茶室,踩着松软的毯子,走过廊腰缦回的长廊,从方澈杀死两位行镖人,再到醉春楼中与蓉姐饮茶浅谈,时间早过晌午。
暖阳透过楼阁雕花窗倾泻而下,不少雕花木门轻轻推开,脂粉香味飘荡而出,不少未开工的伊人们,略施粉黛,慵懒的走出。
见得春熙跟着个青衣少年,心头惊讶,纷纷凑了过来,莺莺燕燕,伴起满堂的银铃笑声。
方澈攥握黄竹杖的手猛地用力,抿着嘴,身躯绷紧,虽目不可见,可鼻尖萦绕各种各样的酥香、体香、脂粉味,便可想象出那群芳争春的画面。
莫名的压力,甚至比与那两位行镖人生死厮杀都来的庞大。
或许是见贯了男子个态,不少成熟妩媚的花娘女子见方澈那紧绷的模样,顿时掩嘴莺莺而笑,甚至来了兴致,欲要调戏几番。
春熙则是杏眸瞪圆,张开了双臂,护犊子似的将方澈护在身后:“这可是蓉姐亲自请来的画师先生,你们莫要失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