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雍州、汉阳郡、冀县城。
为了三月南征。
城中的各处兵器坊都在打造军械。
羽箭、铠甲、刀剑,长矛络绎不绝的送往府库由铠曹清点过后,转运至魏军各营。
府邸内,羽檄交驰。
郭淮步履匆匆的来到大堂上,陇右军方各部将领皆在此处协调来日南征事宜。
“预先要准备二十万石粮草,骡马、篷车也得悉数凑齐。”
“找不到足够的徒隶和役夫,就征发羌氐运粮。”
“我部将从祁山道南下,直指阳平关。”
曹休指着地图一字一句的吩咐军略,赵昂、杨阜、姜叙等人皆是各怀心思,面面相觑。
坐在主座上,戴着武冠的中年男子微微颔首,吩咐有司将计略抄录在案,然后通快马转送邺城。
此人一脸都是落腮胡,穿着华贵的黑色玄甲,外套锦绣大氅,尽显华贵富足。
这便是陇右军方的主帅曹洪,表字子廉。
时任都护将军。
此职乃是夏侯渊曾经担任过得官位。
曹操以曹洪为都护,可见已是将此人看作夏侯渊的继任者了。
“陇右有我家千里驹和曹真。”
“关中有张郃、徐晃、黄须儿。”
“等到三月南下,我必能为妙才报仇雪恨!”
诸将点头称是。
可还不等曹洪发表完感慨,门外的郭淮便已带来了噩耗。
“只怕三月无法发兵了。”
“都护将军,蜀中传来密报,一月中旬,刘云带着一支兵马悄悄北上。”
“其部,在梓潼附近失去了踪影。”
曹休闻言,不解道:“带了多少兵马?”
“四千多人。”
曹洪冷哼一声:“无忧,区区四千人能怎样?”
“我军在陇右机动兵力不下四万,关中有五万。”
“祁山堡、陈仓城皆是坚城,他们难道还敢绕过两城,将粮道留给我军袭击?”
郭淮摇了摇头道:“只怕不会,但是,刘云此贼向来出人意料,不可大意。”
“在探明他用兵方向之前,绝不可疏忽。”
众人面面相觑。
自从刘云南下三蜀剿灭校事过后,魏军在蜀中的眼线是越来越少。
现在刘备方面的部署,他们根本搞不清楚。
蜀中就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一般,无法让人窥其虚实。
面对未知的领域,狂傲者不屑一顾,谨慎者小心防备。
曹休选择了前者。
“刘备想从汉川出兵,目前只有这两条路。”
“我军在往岁便已经加固祁山堡和陈仓城,虽十万大军无能奈何。”
“更何况,蜀中往岁东征北战,民力耗竭,蜀中编户齐民不过二十万户,魏公离开后又把汉川西部付之一炬,短期之内,刘备没能力发动全面战争。”
郭淮谨慎道。
“将军,我现在说得不是刘备有没有可能发动战争,而是假如他前来进攻,我等该如何部署。”
曹休向来不喜欢他的话被别人反驳,尤其是年轻的下属。
郭淮一再追问,已经让曹休隐隐动怒。
“刘备一次性能出动的野战兵力可能还不如我陇右军,就算来了又能如何?”
“关中的张郃可还盯着他,只要刘备敢来,张郃就能直指汉川,断他后路。”
曹休指向沙盘,冷冷道。
“他最多……会进攻陇右、关中的结合部。”
“我若是刘备定会进军陈仓,在我军出战以前,率先抢攻!将战事拖入敌境。”
郭淮点了点头。
“既知如此,还请将军做出防备。”
曹休指示道:“祁山让曹真去,陈仓……可有推荐?”
郭淮思索道:“金城太守苏则麾下有一善战之将,名曰郝昭,可堪大用。”
曹休颔首:“善,调郝昭来陈仓。”
……
万事俱备,魏军将视线全都放在祁山堡和陈仓城上。
此事,在武都郡沮县的法正出了大力气。
北行之际,他暗中带了一万东州兵。
既削弱了东州元老的力量,又为今岁北伐做足了铺垫。
当曹休郭淮等人打听到法正兵至散关过后,已经确定了刘备军的进攻方向将在陈仓道。
谁也没有料到,蜀中真正的精锐此刻却在攀山越岭,爬冰卧雪,迈过人迹罕至的高原路。
……
大军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山,看不到尽头的山麓。
沿着白水北上,白水的尽头,便是西倾山了。
来时,将士们还是一片热忱,可行军数日过后,汉家儿郎的气血,便被一望无际的雪山林海淹没的狗屁都不是。
更有不少羌兵直言:“信了那个汉人的鬼话,说是北上凉州,不走大道,却把我等拐到这等荒郊野岭处,也不知是让咱们去哪喂鹰嘞。”
西倾山,又称嵹台山,西强山。即今青海东部、甘肃西南部。山体承西北一东南走向。既是昆仑山系与秦岭的分界线。又是洮河、白龙江的分水岭。
从高山上俯瞰脚下。
左为巴颜喀拉山,右为大秦岭,天然的地理阶梯。
天然的神弃之地。
一连数百里不见人烟。
将士们深受高原反应,还得爬山越岭,心中惶恐,叫苦不迭。
好在上高原后,就能通行一段较为平缓的道路,若不然这般颠簸下去,还不等到达陇西郡,将士在半路上就得损耗不少。
当然……损耗的都是汉川鬼卒。
生存在川西高原上的诸羌,对这等气候早已习惯。
刘云纵马在高山之巅。
放目望去,千沟万壑,青松似海,云雾茫茫,层峦叠嶂。
一片绵延冰雪之下,四周道路堵绝,茫然间就连向导都要迷了路。
王平再三劝导:“将军,如此严寒之下行军,将士们可受不了啊。”
“不如暂且扎营歇息。”
刘云点头称是。
庞德带领的前队至今不曾归来。
后队也因一场大雪,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难怪乎,历史上姜维走此路时,是从夏季出发了。
如今乃是初春,高原积雪尚未融化。
若不是要抢在魏军进攻前直捣陇右,刘云必不会冒险在春季出兵。
“两难的抉择啊。”
“暂且扎营,安养将士,再等候令明的消息吧。”
一连数日,不曾察觉庞德动静。
就连前去联络羌人的马超也已不见踪影。
随行粮秣又所剩不多,再不能找到羌人部落,大军非得被困死在此啊。
刘云行军大半个月间,不断翻越羌人绘制的舆图,又招来向导学习羌语。
如今已能听懂羌人的话。
门外飞军中的各部羌兵多有抱怨之语,对他这個主帅也多是恶语相向。
先前刘云还听不懂,如今却已能知晓一二。
他没有惩处羌兵,只是淡淡一笑,思索着彻底收服这些羌人的办法。
深思之际,句扶又突然来报。
“将军,前方有兵马来了。”
嗡!
嗡!
嗡!
吹角连天。
在不明敌我的情况下,刘云还是小心为上,即刻吩咐各营将士严阵以待。
不多时,却见西倾山下,马超手持汉旗,引着羌人前来归附。
“是平西将军!”
诸将大喜。
找到了马超,就等于找到了粮食补给。
“马将军,这些是?”
马超策马而来:“生活在白水附近的参狼羌和白马羌。”
“西羌大小两百余部,各有豪帅,莫能为长。”
“往北,穿越西倾山下山口,还可能遇到钟羌和滇零这些塞外羌人。”
“各部羌帅,我已派人联络,但是西倾山大雪未化,道路难行,目前只怕难以翻越啊。”
刘云闻言称是,他在凉州也多闻诸羌故事。
西羌各部名号不一,未成一统,大多生活在金城、陇西、汉阳等郡。
在边郡内部生存的是归化程度较深的塞内羌。
生存在要塞外部的羌人被通称为塞外羌,他们所生存的地区也被称为羌中。
(即今青海、西藏及四川西北部、甘肃西南部)
凉州羌人的数量远胜于汉人。
若要征服凉州,首先就得让羌人归心。
好在,有马超、姜维这样的凉州大姓在,羌胡多数还是愿意归于汉家所用的。
刘云放下戒备,不多时,打开营门迎接羌人到来。
数千羌胡混迹军队间,沿途各出酒食。
与汉军相处,安泰自若,虽不通言语,鬼卒们却也能察觉他们并无恶意。
送完粮秣后,参狼羌帅面作惶恐,有言在先。
“在往北,要翻越西倾山,在我族人眼中,此乃千里绝域,绝不可去。”
“除非有飞天之力,否则,去者,无一能返。”
营中将士见峭壁冰寒,闻言迟疑,皆有退却之意。
王平等人亦是想另寻道路。
唯有刘云一人坚持翻山。
既然历史上,姜维从这里走过,那他也必定能过得去。
“勿用多问,我军必要由此入凉州。”
刘云见参狼羌和白马羌对此行不抱希望,又让向导翻译道。
“诸位豪帅,若我当真要翻越西倾山,该如何走?”
那羌帅还以为刘云听不懂羌语,只冷峻的笑道:“若你这小白脸在大雪中这能越过此山,老子把头割下来给你当尿壶。”
向导不知如何翻译,只说了句:“他不相信你。”
刘云耳根一动,没有多言,只转头对着王平吩咐了一些话,旋即让参狼羌和白马羌在前带队。
沿途又走了一日,天寒地冻,人心浮躁。
鬼卒与五部飞军之间也因言语不通,摩擦更多。
还不等路途过半,便有数十名羌兵掉队逃亡。
白马羌与参狼羌也不愿意与他们冒险翻过西倾山运粮,走到山头,便停下脚步。
“马将军,粮草只能送到山顶,我等都是小种部落,有各自的难处。”
马超眉头紧皱,如今大雪时节,没有羌人运粮,汉军如何能翻越西倾山。
“二位豪帅,出征前,你们可是一再向我保证,必将我们护送到钟羌的地盘。如今,不算数了?”
刘云见马超动了怒火,摇了摇头道。
“马将军,勿要多言。”
“上山便是,我自有计较。”
刘云素来不喜欢啰嗦,他令向导找到一处平缓处过山。
由此南下,走过一个山麓,便能抵达钟羌的领地了。
途中或有鬼卒问曰:“大祭酒,过去在凉州、益州作乱者,不正是羌人吗?我等既然身为汉军,为何要与羌人为伍?徒增累赘而已。”
如今胡汉军队混编,汉民有此疑问,到也在情理之中。
在春日大雪下,即将翻越一片冰寒的西倾山,将士们看不到希望,对陌生的环境便会越发畏惧。
尤其是五部飞军,归附不久,必须加强他们的凝聚力。
这涉及到军队精神领域建设的问题,绝不能疏忽。
“孟起将军,不必前行,下令扎营造饭。”
“留各部羌帅用饭。”
马超点头称是。
很快,炊烟升起,将士们见到热食,方才停下驻足。
刘云不自觉的走到雪坡之上,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他俯瞰麾下正在享食的将士。
这一群身穿绛甲的汉家儿郎,无论是鬼卒还是羌人,都是大汉的臣民。
都是汉家的将士。
汉是一个符号,一个文化概念。
在五胡乱华以前,凡是臣服于汉庭的羌胡,他们就是毫无争议的汉民。
汉政权对待作乱的国内羌胡,乃视为叛乱,而非外战。
所以朝廷中始终有安抚和镇杀两种政策。
曹魏走的是段颎斩尽杀绝的老路。
蜀汉走的是张奂招揽安抚的战略。
很显然,历史上蜀汉的战略,以最小的代价,换来了最大的成果。
刘云在山巅望向将士,大声问道:“诸将,自古便有华夷之辩,试问,何者为华,何者为夷?”
无人能答。
刘云又说道。
“西羌,出自三苗,姜姓之本也,故,羌汉本同源,戎狄亦同亲。”
“诸羌即是中夏之苗裔。”
“春秋以居中原,服王化者为华,不服王化者为夷。夷夏之国,以是否知礼仪而分。”
“此乃古人之语,但我不这么认为。”
熟悉羌语的向导们互相转述着刘云的话。
山坡下的羌人们虽然听不太懂刘云的意思,但是能从他慷慨激昂的语气中,听出他激动地情绪。
“云以为,汉秉威信,总率万国,凡日月所照,皆为汉土。”
“凡天下之民,皆为汉臣。”
“凡万里之国,皆为汉藩。”
“往昔凉州,自称羌乱者,多杂汉人豪帅,镇压羌乱者,多是义从羌兵,如此观之,何有夷狄之名?”
“韩遂、宋健可算汉人?湟中义从,可算羌人?”
凉州羌汉混杂,无人能说的清。
羌与汉一样,也是个文化符号。
生存在汉、藏之间的各部落,就被称为羌。
“大禹兴于西羌,后羌国世为周邦。”
“朝代陵替,自孝武皇帝后,万国归汉。只要心中向汉,人人皆是汉民,愿意为大汉守疆卫土,人人皆是汉将。”
“何来华夷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