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王思忖道:“如此,不如本王奏明圣人,不许民间开采电石矿?”
果然,忠勇王已然领悟了唯有独门生意最赚钱啊。李惟俭好一番劝说,这才勉强打消了忠勇王的心思。
二人重新落座,忠勇王又审视李惟俭一番,这才说道:“昨儿本王入宫还与圣人说的,李复生被圣人吓得连本王都不敢见了。”
“惭愧。”
忠勇王点拨道:“不过略略敲打,当日与小策零搏杀的胆子呢?不过往后再不可胡乱妄测圣意,不然本王说不得上门抽你几鞭子。好好儿的李财神不做,做什么幸进小人?”
“是,往后再也不会了。”
见李惟俭果然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忠勇王便转而说起了军中事务。那东风火箭大批列装京营,几年下来,熟稔火炮性能的官佐也陆续培养出来,忠勇王有心提兵再次西征,一举踏平准噶尔。
奈何因着青海一役,圣人实在怕这个亲弟弟死在外头,无论如何也不应允。如今业已召回大将军岳钟琪,有心以岳钟琪为帅,待秋后与冯唐一道征伐准噶尔。
忠勇王道:“蒙兀人果然不能信,先前喀尔喀与准噶尔打生打死,错非我大顺庇护,哪里还有喀尔喀?如今眼见准噶尔势颓,喀尔喀又生出首鼠两端之心,真真儿是可恨!”
李惟俭思忖道:“此不过小事,如今大势在我,准噶尔形同冢中枯骨,喀尔喀再有心思,也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且臣日前为使鹿部弄出了一套毛纺设备,待来日铺展开来,蒙兀与我大顺捆在一处,便是各家王爷生出异心,下头人也不敢与我大顺反目。如此行羁縻之策,有个几十年,大顺便能在草原推行改土归流。”
“哦?还有此事?”忠勇王大惊,追问连连。
李惟俭便将毛纺事宜一并说将出来。忠勇王听罢细细思忖良久,寻思半晌也不曾寻出内中错漏来。
李惟俭自是信心满满,这经济脱钩又岂是容易的?莫说是什么都不懂的蒙兀王爷,便是老美不也把自己个儿折腾了个欲仙欲死,到最后也没脱成吗?
好半晌,忠勇王一拍桌案:“着啊!不费一兵一卒,复生此策甚为精妙!哎呀,不成,本王须得进宫奏明圣人。”说话间霍然起身:“如此,便不多留复生了。”
李惟俭一怔,随即起身拱手道:“王爷自去便是,如此,下官先行回府了。”
“嗯,陈福代本王送送复生。”
当下太监陈福恭恭敬敬将李惟俭送将出来,临出门儿前,李惟俭心下实在纳罕,禁不住问道:“王爷……这几日可是身子不爽利?”
“倒是阴天时大腿有些瘙痒难耐。”
李惟俭颔首,自以为因着这般,忠勇王方才没留他在王府用饭,旋即告辞而去。他却不曾瞧见,陈福冲着其背影摇头笑了好半晌。
却是因着郡主李梦卿年岁渐长,前些时候与次妃一道儿入宫,吴贵妃便提及了婚事。次妃转头儿回来与忠勇王提及此时,随即点算各家子弟,算来算去竟无一人比得上李惟俭。
因此递了话儿,说不妨将梦卿许给李复生。
忠勇王当即就恼了,连夜抱了被子去了旁处,又好些时日没给次妃好脸色。如今方才缓和了,李惟俭就送上门儿来……以忠勇王的性子,没给这位竟陵伯难堪已是不易,还想着在王府用饭?呵,再多留一会子说不得王爷就翻脸了!
这日回返家中,用晚饭时傅秋芳就道:“老爷,如今那府邸修葺一新,择日便能搬进去了。”
李惟俭讶然:“这般快?”
红玉就笑道:“咱们银钱使得足,又开出了赏赐,可不就快了许多?”
傅秋芳又道:“各处匾额请了名家来题,俱已造好。”
李惟俭笑着瞥了傅秋芳一眼,调笑道:“秋芳怕是等不及搬进去了吧?”
傅秋芳略略噘嘴不言。她自是有辅佐夫君平步青云之心,奈何还不等她辅佐,李惟俭便好似窜天猴一般窜了起来!方才十六岁,已是二等伯了,如今又领衔武备院。
偶尔与一应孺人、安人往来,无人不艳羡傅秋芳走运。都道李惟俭其势已成,只消厚积薄发积攒人望,若有心二十年后定会宣麻拜相。
如今傅秋芳别无所求,只恨这宅邸太过逼仄,实在与老爷李惟俭的位份不配。因是这些时日极为上心,开出赏格来,一个劲儿地敦促匠人们加紧修葺。
眼见傅秋芳罕见娇嗔,李惟俭便笑道:“既如此,选个黄道吉日,咱们便搬过去。”
话音方才落下,晴雯就笑道:“还用四爷说?姨娘早早儿就去了灵官庙请人算过了,这月十六正是好日子。”
李惟俭情知傅秋芳面嫩,不好再做打趣,因是便道:“那就定下十六日搬家。”
众美无不欣喜,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待到夜里,这日正是傅秋芳值夜,敦伦之时,傅秋芳愈发用情,时而双蹙眉黛,有无限娇媚;时而秋波频盼,似有情稍寄;时而又春葱慢伸,好一个勾魂夺魄。
内中床笫之欢,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转过天来,李惟俭自觉忙碌两月,转头又要去乐亭处置铁务,因是便生了懈怠之心。早间去得武备院点了卯,临近午时便回返自家。
暮春时节,草木生发,侧园里团锦簇,正是游逛之时。方才用过午饭,正要与姬妾去园中游逛,茜雪便来报:“老爷,琏二奶奶来了。”
当下众人齐到仪门前去迎,却见王熙凤只领了丫鬟、婆子,既不曾带平儿,也不曾坐轮椅。
李惟俭因笑道:“二嫂子大愈了?”
王熙凤便笑道:“前几日刚拆了夹板,俭兄弟不知,那会子脚一粘地竟不会走路了,好几日才顺当过来。也就是亏着我年纪不算大,不然这伤筋动骨的,怎么也要再熬上一个月光景。”
李惟俭便道:“二嫂子刚过双十,哪里是不大?分明年轻得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凤姐偷眼观量,却见李惟俭神色如常。顿时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只道自己是小人之心。
当下进得内宅里,落座奉茶自是不提。略略说了些闲话,李惟俭问起荣国府情形,王熙凤先是蹙眉,继而笑道:“还能如何?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往常太太掌家时,我不过是跑个腿儿,又哪里知道府中各处门道?
赶上太太养病,我这是赶鸭子上架。今儿这处生了事端,明儿又是旁处坏了事儿,诶唷唷,真真儿是一刻不得闲。如今太太好了,我赶忙与老太太说了,仍请太太掌家,这几日才算松泛了些许。”
她虽笑着,心下却忿忿难平!
掌家又有何难的?当日王夫人掌家,王熙凤管家,耳提面命之下,这内中的门道儿凤姐儿早就知晓。如今轮到她掌家,各处不是这儿不妥,就是那儿不对,王熙凤又是个伶俐的,哪里瞧不出是王夫人暗中使绊子?
王夫人八个陪房在府中虽不得大用,却各个都在紧要位置,如今得了王夫人吩咐,齐齐扯凤姐后腿,王熙凤劳心劳力,又要管着宗祠事宜,哪里还有这个耐心?前些时日王熙凤恼了,狠狠打了几个婆子板子,转头儿就被王夫人叫过去,数落其太过苛责。
也不知贾母存了什么心思,说法竟与王夫人一般无二。王熙凤心下暗忖,料想是老太太见不得大房独大,这才起了平衡之心。思忖分明,王熙凤干脆撂了挑子。
这掌家月余,非但不见回头钱,反倒将体己银子搭出去几百两,这般费力不讨好又是何苦?
凤姐一撂挑子,贾母果然转头寻了她好生安抚,好说歹说,仍照着往常,王夫人掌家、凤姐儿管家。
王夫人与凤姐儿一对姑侄好似一如往常,实则心下裂痕早生,再不似以往那般亲密无间。
李惟俭虽不知内情,却也从王熙凤自嘲一般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二。可惜如今姬妾俱在,不好当面点拨凤姐,便只能说些废话。
说过半晌,凤姐便笑道:“有婆子隔着假山眺望,说东府如今修葺一新,老太太得了信儿便打发我来问俭兄弟,不知何时搬过去?”
傅秋芳便道:“刚巧昨儿才定下了,本月十六就搬过去。”
凤姐儿顿时扯过傅秋芳笑着说:“搬过来也好,离得近了,往后咱们可得勤走动了。”
傅秋芳笑道:“正好儿我瞧着二嫂子也亲近呢。”
王熙凤又笑说:“两处园子不过隔了一处角门,日后来往也不用走外面,径直过角门就是了。老太太发了话,左右俭兄弟也不是外人。”
王熙凤话里有话,傅秋芳、红玉都是人精,哪儿还听不出内中之意?那大观园到底侵占了小半会芳园,此番定是贾母吩咐了王熙凤这般说,来堵李家的嘴,免得因着园子的事儿再生口舌。
傅秋芳心下无可无不可,李惟俭却是浑不在意。不过占了些地方罢了,如今圣人春秋鼎盛,贾家方才折了宁国一脉,独剩下荣国一脉还有几分能为?贾赦贪鄙荒唐,贾琏好色无度,贾政清谈迂腐,眼见着就没一个能守住家业的,说不得来日那大观园也成了李惟俭的呢,此时又何必太过在意?
此后数日,吴海宁督运,每日家马车往来不断,先行将不常用之物搬至新府。到得三月十六,除去日常用度,余下业已搬完。当日掐着吉时,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直奔宁荣街而去。
到得地方,霎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李惟俭亲手用竹竿挑落匾额,便见其上题着‘敕造竟陵伯府’几个鎏金大字。
李惟俭当先入内,其后随行一应姬妾、丫鬟、仆役。这府邸三路四进格局,如今西路尚且不曾造好,东路倒是现成的不曾改动。
先是马厩、仆役群房,随即便是原本的贾蓉居所——一处二进宅子;往后则是原先的尤氏居所,一处三进宅子。
此时规矩,中路一般空置,留作议事、庆典用,因是李惟俭便住进了原本的尤氏院儿。
晴雯、香菱、红玉、琇莹等因着都还领着丫鬟的身份,便住进左右厢房、耳房;傅秋芳是妾室,不好住进正院,干脆在后头选了一处小院儿单住。
此时繁忙不已,各处如何归置,物件儿如何摆放,仆役、丫鬟如何安置,都由傅秋芳掌总,红玉协助,海平、茜雪、海宁等奔走。
李惟俭还想帮衬,却被傅秋芳嫌弃添乱,干脆自顾自去了会芳园游逛。如今那天香楼业已拆除,原址上重新起了一座悦椿楼,此时方才起了二层,估摸着五月里便能竣工。
李惟俭一路负手而行,也不用丫鬟跟随,只信步而行,转眼便到得凝曦轩前。抬眼望去,小桥对面儿便是大观园东角门,偏生这会子东角门还半敞着。
李惟俭心下一动,卷了书册信步过桥,待到得东角门前,便有一婆子闪身拦了。抬眼见是李惟俭,赶忙屈身一福:“见过俭四爷。”
“你见过我?”李惟俭笑问。
那婆子就道:“遥遥见过俭四爷几回。我男人是秦显,都叫我秦显家的,如今被打发来守这角门。”
李惟俭笑道:“你男人姓秦,可是与司棋有亲戚?”
秦显家的喜道:“司棋是我侄女呢,再是正经不过的亲戚。”顿了顿,又道:“四爷不算外人,若要逛园子,径直进去就是了。”
李惟俭颔首,一抖衣袖,随手丢了一枚银稞子过去:“那就劳烦嫂子了。”
秦显家的得了银稞子,入手便知少说有二两,顿时喜眉笑眼道谢:“哟,这话儿说的,谢四爷赏。”
“伱忙吧,我逛逛就回了。”
进得角门里,过玉皇庙与清堂茅舍,绕过闸桥停在凹晶溪馆斜对过儿,举目望去春意盎然,尤其那桃夭夭,清风浮动便有落红飘零,果然好景致!
眼见又有桃飘落,李惟俭便展开书册,看那桃落在书页上,正待其时,忽听身后声如黄鹂:“你……你在这里作什么?”
李惟俭回首,便见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正宜嗔宜喜地看向自己。她肩上担着锄,锄上挂着囊,手内拿着帚。
内中穿着蔚蓝绸面偏襟对眉立领袄子,外罩黄底子连枝叶纹样镶边褙子,下身一袭白绸面细褶裙。略略歪了头,春风轻抚,鬓间垂下的编发随风浮动,瞧着分外娇俏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