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光风霁月地说道:“你要是舍得丢掉织经司的资源,我当然愿意去定州,问题是你舍得吗?”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来者便是织经司提点苏云青。
第一次北伐结束后,他因为积功被秦正推举为新任提点,淮州检校一职则由羊静玄接任。
旁人自然不知,早在陆沉领兵奇袭河洛之前,苏云青便主动向他投效。而当淮州军攻破河洛,将景军的头颅挂在城墙上,这位矢志为全家人复仇的织经司高官早已成为陆沉最忠实的拥趸。
如今陆沉的羽翼下有多么强大的势力,旁人很难看透究竟,而这些追随者当中除开陆家的亲信,当属苏云青的心志最为坚定。
原因很简单,苏家十九口人的血债一直压在苏云青心底,他一日不敢忘却亡父的头颅曾被景军挂在城头上。
基于此,景国一日不亡,景帝一日不死,苏云青就无法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只有陆沉能帮他完成这个壮烈的复仇。
所以陆沉其实一直对京中的局势很了解。
苏云青饮了一口清茶,转入正题道:“陛下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倒也未必。”
陆沉在他面前显得很放松,平静地说道:“在旁人看来,陛下压根没有做错什么。”
苏云青微露不解:“没错?”
陆沉道:“他加封魏国公,又封赏我郡公之爵,这有什么错处?犒赏三军本就是朝廷必须要做的事情,此事又不可能绕过魏国公、荣国公和我。如果他只字不提,世人会如何看待朝廷这般苛刻?从臣子的角度来看,这样一个赏罚分明、慷慨大方的君上才值得报效,不是吗?”
苏云青一怔,随即失笑道:“也有道理。”
陆沉嘴角微微勾起,继续说道:“至于这种封赏会将我捧得抬高,会导致我被架在火堆上遭受文武百官的审视,这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苏云青迟疑道:“但是这样会引起你的反感,因为你不想太早进入这种处境。”
“这不重要。”
陆沉摇了摇头,继而道:“陛下恩赏郡公之爵,又没有削弱我的军权,并且允许我自行组建定州都督府,这是何等的信任和器重?倘若我因此心生不满,全天下的有识之士都会问一句,你陆沉如此贪婪究竟想要什么?在这种局势下,你说我敢有任何不满吗?我敢成为众矢之的吗?”
苏云青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陆沉又道:“再者,陛下心里很清楚,他不是先帝,和我没有太深的交情,我对他不会像对他先帝那般忠心不易,他心里自然会有些忐忑,所以才用这种手段将我架起来。君臣之道,大义名分,我们这位年轻的陛下运用得很纯熟。其实他如果不这么急切,我和厉叔、萧叔依旧会像对待先帝那样对待他。”
苏云青不禁感叹道:“或许他只是在担心,毕竟人心难测。”
“这句话没错,但是我也通过今日朝会上的风波确定一件事。”
陆沉眼中泛起锐利之意,一字字道:“陛下有心疾。”
苏云青双眼微眯,作为浸淫在人心鬼蜮一辈子的织经司高官,他完全能理解心疾这两个字的意义。
沉默片刻之后,他轻声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坦白讲,原本我只是想送先帝最后一程,然后就北上执掌边军,继续完成先帝的遗愿,争取早日还于旧都收复故土。在这個基础上,其实我不太在意中枢那些人如何争权夺利。只要他们不影响到边军的实力,不将手伸到江北,只在江南地界争斗,我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沉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轻叹道:“但是这需要一个前提,那便是陛下像先帝一样不偏不倚,心里装着边军二十万将士。如今看来,我们这位年轻的陛下有很多想法,而且具备达成目的的手腕,所以我需要有个人在他身边,可以提前察觉他的谋算。”
这个人选毋庸置疑,苏云青很快就领会陆沉以隐秘手段召他前来的缘由。
只不过他的神情略显严肃,问道:“你觉得陛下会对秦大人下手?”
“下手这个词有些重了,陛下不至于此。”
陆沉稍稍沉默,轻声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已经在宫里着手此事,朝堂和军中他暂时不会也不敢擅动,但是他不会完全信任秦提举。对于任何一位帝王来说,像织经司这样的衙门岂能不握在手心里?”
苏云青点头道:“的确。”
陆沉抬眼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所以你要一点点靠向陛下,假如有一天他真的打算让秦提举回家养老,接手织经司的那个人必须是你。”
苏云青没有丝毫犹豫,凛然道:“放心,我能办到。”
陆沉举起茶盏,两人遥遥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