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川河水翻动着细浪,在流到清凉山一带时,被一块突兀的小山丘一挡,折了一个弯,远远地躲开了五六百米,继续向着黄河奔去。
这五六百米的空旷地带,足足有三十公里长,现在都是平平整整的土地。土地之间,交错的沟渠像是胡同一样,连通着每一个地块。
在经过最后的检查后,悦耳的水声渐渐在沟渠间喧响起来,快活地自南向北,渐次流进每一个地块里。
看到这一幕的人群,都挤得满满的,站在清凉山上指着沟渠中的流水,集体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叫声。
“哇,河水真的被提起来了,流到两米高的地里了。”
“这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
张济坐在山上的亭子里,喝着家奴斟满的祖厉老窖,面沉如水。
他一言不发,目光逆着水流向南望去,在关川河的大拐弯处,两个巨大的圆环状物体,巍峨地矗立在水边。
关川河水有意无意地击打着大圆环,圆环上倾斜地排列着几十个小竹筒。随着圆环的转动,小竹筒悠闲地喝足河水,很快就吐进了一旁的水池里。
大圆环一旦转动起来,就不知疲倦。流在沟渠里的河水,永远也没有穷尽。
除非站在大圆环旁边的那个匈奴人,指挥着几个汉子将大圆环吊起来,立在干燥的山脚下。
“那是中行越,县丞大人调教出来的木匠。听说是个高手!”
“县丞大人为咱们办了大事,以后咱们可以种水稻,能吃上大米饭了。”
“县丞大人不但驯服了李傕,就连龙王也要听他的。大人让河水上岸,河水就上岸了。”
“你们看,我家孩子穿的这一身新衣服,也是县丞大人让裁缝们做的。布料和式样,都是县丞大人提供的。”
……
亭子周围,一些叽叽喳喳的妇女们,兴奋地聊着天。她们怀中的孩子,果然都穿着崭新的衣服。
虽然说由于裁缝的人手有限,目前只是给孩子们穿上了新衣裳。但站在山顶上的百姓们都很高兴,他们的新衣裳正在赶制呢。
张济闭上眼睛,把新添的一杯酒灌进肚子里,一睁眼,就发现韩遂坐在了对面,正捋着胡须微笑着。
张济打了个嗝,想起上一次他骑马登上清凉山,那是四天前的事情。四天前,刘序说要把河水引到地里浇灌,他就当刘序在放屁。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底下就没有水往高处流的道理。可是,当着他的面,关川河水翻过了两米高的河岸,正滔滔不绝地浸润着清凉山下的田地。
“世兄,你还有啥不服的?我彻底服气了。刘县丞的手段,就不是我们俩能忖度的。”韩遂微笑着,从家奴手中接过酒壶,给自己和张济都倒上。
“你怎么知道我不服气的?”张济拿起筷子,夹着凉拌猪耳朵塞进嘴里。
祖厉县,原本是他张济的天下。这一块土地,他张济跺个脚,老百姓就要做十天半个月的噩梦。
自从刘序在李傕面前施展了巫术之后,这个少年在祖厉县的名头很快就盖过了他张济。
在张家坞堡的丧事上,张济原本也是想借着让刘序下厨做饭一事,让祖厉县的人见识一下刘序的社会层次,不过是个厨子,而且还是个自甘下贱的厨子。
好好的县丞当着,做什么厨子啊?
哪想到,在刘序的眼里,根本不拿厨子当个下贱差事,竟然在厨房里干得有声有色,亮出了十几种绝活饭菜,不但误打误撞地赢了粮食粗布,还迷得韩遂、金城郡主簿这些人赖着不走。刘序他逆风翻盘了。
“我服气。我做不了木活,引不了关川河的水。”
看着韩遂文质彬彬地坐在自己对面,跟个相师一样观察着自己的表情,张济吐了一口气,显得很痛快地说。
“呵!”韩遂把酒杯向前一推,磕在张济的酒杯上,还是忍不住道出了生意经,“兄弟,刘序是天意。你得顺应天意,你得利用他。”
“怎么利用?”张济悚然一惊,仿佛有人抽了自己一耳光。
韩遂并不急着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三十年前,凉州羌乱,金城郡杀得血流成河啊。我来到祖厉县避难,和你一起睡,一起掏鸟窝,一起打黑熊。我就想,如果世上的人都被羌人杀光,我和你,我们兄弟俩也要能卷土重来。”
张济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想起阳光下油菜花地里奔跑的两个少年,想起他们一起观看月氏女子跳舞的时光。
“嗯嗯。”张济动情地点了点头,“岁月不饶人啊,绣儿都这么大了。”
韩遂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平静地说:“我们凉州韩家,被羌乱一祸害,在我这一代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等我老了,准备回到祖厉县,和你一起养老。你要不?”
张济笑了:“要要要,怎么能不要啊?我们张家这一代,还不是我一个人?”
韩遂的眉眼,变得柔和起来:“所以,你说咱们争这个,抢那个,谁给咱们养老啊?你想啊,三十年前,我给你说过,我们兄弟俩要打下很大的基业,这天下都是咱俩的,多狂啊!”
张济闪了闪泪花,孩子气地笑了。
“心比天高啊。少年人说过的狂话,咱们都没有实现。”韩遂将目光转向清凉山下,陷入了沉默。
张济品味着韩遂云山雾罩的一通话,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琢磨不透韩遂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半晌后,张济诚恳地说:“世兄,还请明示啊!”
韩遂放下酒杯,捋着胡须说:“你吃了那个东西了吧?那就叫冰糖。刘县丞把冰糖的销售权,给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