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十世原本有意让这个野心勃勃的法国国王,如同之前的亨利四世那样,在冰天雪地里痛苦地站上三天三夜,不过他知道这也不太可能,别说路易十二,亨利四世那时也有一座栖身的小屋,热汤与面包,而且无论何时,他们的朋友,亲眷甚至敌人,也都是国王,他们注视着这里,绝不会允许一个国王,他们的同类遭到太大的折磨与羞辱。
但对于路易十二来说,他这些天的遭遇,已经让他感觉难以继续承受下去了,那些身份卑贱的人,像是娼妓,流民或是乞丐,都能够行走在他的前面,也有权进入圣天使堡,他却必须站在城堡的门外,在风雪中抖动着嘴唇,唱着祷词就算他知道教皇最终必然会允许他入内觐见,之前的耻辱也不由得让他的精神与躯体备受打击。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勉力支持,那么等到教皇公开地宣称,不愿意见到可耻的罪人,却允许他的妻子与儿子进入城堡,而他们居然也欣然接受的时候,路易十二更是怒不可遏,他们怎么敢!他们难道不是自己的妻子,儿子么?他们竟然不愿意陪伴着自己的丈夫与父亲……他几乎,不,确实地昏厥了过去,但他还没来得及跌倒在地上,他身边的修士就立刻抓住了他的臂膊,把他扶住,送到一侧的小屋里去。
他在小屋里清醒了过来,小屋里也有床榻,座椅与写字台,他在仆人的服侍下喝了一点热汤,不顾他们的劝阻,回到写字台前,开始认认真真地给他的朋友乃至敌人写信,他在信中的言辞不可谓不恳切,但他也很清楚,除了这些,他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可用的筹码,国库空虚,内囊殆尽,还有一大笔沉重的债务,他估算了一下,他现在最有价值的东西就只有美第奇家族奉上的玻璃与镜子配方,他当然是不愿意直接卖出配方的,但他思索了一会后,就变得胸有成竹起来。
“路易丝?”
接到路易十二的亲笔信,当然在朱利奥的意料之中,但他竟然承诺他在得到赦免回到法国之后,将会支持路易丝成为纳瓦拉王国的女继承人这一点,倒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提一下纳瓦拉,纳瓦拉位于西班牙与法国之间,而它与博尔吉亚的渊源可不止夏洛特与凯撒的婚姻早在几世纪之前,当时还寂寂无名的博尔吉亚家族就在纳瓦拉附近的博尔哈居住,阿拉贡国王征服瓦伦西亚的时候,有好几个声称出身于博尔哈的骑士追随,也因此获得了瓦伦西亚的封地,博尔吉亚家族也就此崛起,所以对于博尔吉亚家族来说,博尔哈是他们的故地,瓦伦西亚是他们的荣耀,而那不勒斯乃至整个意大利,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纳瓦拉国王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表亲,一个徒有野心,却缺乏才能的无用之辈,这也是为什么路易十二会选择他的妹妹也是他的表妹来与凯撒博尔吉亚缔结婚约的缘故,但自从路易十二连续两次在意大利大败,这么一只可怜虫竟然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为了警告他,也是为了遏制他,路易十二早就预备好了陷阱与罗网,但他听说,凯撒与夏洛特公主的女儿,徒有一个瓦伦蒂诺公爵称号的女孩也在那位炙手可热的枢机主教身边的时候,他就立即改变了之前的计划。
他在信中说,作为法国国王,瓦伦蒂诺女公爵的主人,他对她是有封君之权的譬如说,他可以支持她对纳瓦拉的继承权,也能够指定三个人成为她的未婚夫人选,而这三个人,可以由朱利奥美第奇选择一个。
“很难说这是否就是上帝的旨意,”杜阿尔特说:“但若是如此……”他们的顾虑依然有,但说句薄情的话,路易丝博尔吉亚的价值就要远大于她可能带来的危害了。
杜阿尔特以及马基雅维利等人当然是乐见其成的,除了小科西莫能够从中得到的利益之外,常年伴随在他身边的路易丝若是被确定了继承人的身份,她就要回到纳瓦拉,没人能够比他们更懂得少年人那多变的心思了,可能是路易丝,也有可能是小科西莫,反正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因为漫长的路程与时间而逐渐消退了记忆中的鲜明色彩。
到那时,无论做出怎样的安排,他们都要从容得多了。
“让路易丝来见我。”朱利奥说。
路易丝在圣年出生,也就是说,名义上与小科西莫同岁,事实上小科西莫要比她大上两岁,但从外表上看,路易丝要比小科西莫更为成熟,她几乎已经有了少女的雏形,继承了父亲面容的她并不太符合此时人们对女性的审美观她的外貌虽然秀丽端正,却过于严厉,甚至带着一些危险的意味,尤其是她将那一对犹如鹰隼般的细长眉毛高高地挑起时,覆盖在阴影中的眼睛就有了几分阴森的味儿。
她的唇色也要比其他孩子更深,深到几乎看不出红色,有些人会以为她身有重疾,但朱利奥知道,她不但健康,而且强壮,她在佛罗伦萨,在罗马,就如同她的姑姑卢克莱西娅那样接受完整的教育和男性一样,她会骑马,会使用短剑与火枪,也亲手杀死过可怕的野兽。
但若是路易十二愿意履行他的承诺,她要面对的东西将要比野兽可怕的多。
她会接受么?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朱利奥看到她的眼睛里已经发出璀璨的光芒来,博尔吉亚的血在她幼小的躯体利涌动着,比起在瓦伦蒂诺小到只有一个城堡那么大的领地上,在萨伏伊公爵的虎视眈眈下心惊胆战地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又怎么能够比得上纳瓦拉即便那只是一个夹在法国与西班牙之间的小国,那也是一个国家。
“你知道纳瓦拉现在的情况吗?”朱利奥问道。
路易丝点了点头,这位权势滔天的枢机主教大人当然不可能不去注意这么一个小但敏感关键的地方,他只是在查验路易丝是否已然做好准备。
她当然是时刻准备着的。
路易丝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她的母亲夏洛特公主从法国送到了意大利,因为她要与另一个人结婚,成为他的妻子,与他有新的子女,她无力,也无法继续顾及年幼的路易丝。
路易丝并不责怪她,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她的母亲出身显赫,而她的父亲却是一个私生子,就算他是从圣父的白袍下面钻出来的,还是有人在暗中嘲笑路易丝不过是个私生子的私生女,这种情况在亚历山大六世在生的时候还好些,不幸的是,路易丝出生没多久,亚历山大六世就死了,他一死,凯撒博尔吉亚就成了丧家之犬,被人四处驱逐威胁,而他的妻子女儿,也只得在布卢瓦的宫廷中忍受别人的冷嘲热讽。
等凯撒也死了,夏洛特公主的婚姻就成为了另一枚可用的筹码,路易丝的存在就变得碍眼起来。当然,她身上的瓦伦蒂诺女公爵的头衔保护了她,却也成为了新的危机。纳瓦拉国王有一个不成体统的私生子,他想让他与路易丝缔结婚约那个私生子比国王的婚生子恩里克还要年长,浑浑噩噩,一事无成,还得了肮脏的意大利病,他的情人为他生下的孩子全都生满了恶心的脓疮,夏洛特公主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女儿被这种人玷污,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路易丝送到远在意大利勒皮的小叔这里。
这些事情,之前已经有所记述,不再赘言。只是纳瓦拉国王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婚生子恩里克,竟然不幸地死于一场狩猎中的意外,他失去了唯一的继承人。
很难说其中有没有路易十二的手笔,但毫无疑问,这对他是有好处的,纳瓦拉一下子就从他的盟友与亲眷,变成了他的资本,他之所以大胆地声称自己可以支持路易丝得到纳瓦拉,就是出自于此。
但路易丝的激动只保持了几秒钟,“纳瓦拉是执行萨利法的。”她说:“萨利法只允许出现男性继承人,纳瓦拉与法兰西之前都没有过女王。”
朱利奥轻轻颌首:“路易十二要么有心修改继承法,要么……允许一个意大利人成为纳瓦拉之主。”
路易丝闻言,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思索了一会:“路易十二不可能修改继承法,他已经有了一个男性继承人,但说到让一个意大利人,准确点说吧,一个美第奇成为纳瓦拉国王,就更不可能了。”
她的眼睛里露出了凶狠的神色:“他在欺骗您,大人,我不知道他向您索求了什么,但他一定会借口修改继承法,拖延兑现诺言的时间,等到他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想要将这件事情无限制地拖延下去,太容易了我在布卢瓦生活过,我知道那里的人们有多么顽固,他更不可能让一个意大利人成为纳瓦拉的国王,那人会成为他的盾牌,纳瓦拉人与法兰西人的憎恶都会向着他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