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轩第一次心境受损,以至跌境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道灵界都掀起而立道者状元郎易位的风头来,但苍灵门为谭轩至今保留第十二青使的位置,加上阮青海还等着与谭轩再一次真正的生死相搏,所以这两年来,而立道者的状元郎一直都是谭轩。
却不是谁都认为谭轩跌境,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苍灵门深知的,阮青海一样深信不疑,谭轩是他们这一辈当中,唯一三十岁之前境界达奉观的人物。
谭轩第二次心境受损时,他还不是唯一,有道上的人瞧见了苍灵门少门主林墨,垂头丧气地进了崄巇山山门,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能让这位天骄如此疲惫。
难不成青使第十二的位置谭轩一直不坐,这才使得这位一直对第十二位置志在必得的青年如此伤神?
总之猜想的结果有很多,但谁也没想到,林墨如此这般,也跟一个情字有关。
青使十二,有四名御统境道者,其余五位在化境,奉观境有两位,加上一位天道者门主,即便不抛开四大族,苍灵门当真成了天下第一门。
青使十二众出现在近三十年,即在成立的第六年,青使第十二命丧单允之手,以致第十二空位一直保留至今。
因两年前,雨蓬城左柠被俘一事,两位天之骄子在知晓对方身份后,具是心境受损。
林墨是男子,这份情谊他倒还能够看得更加通透,可也只是暂时的。
每每林墨出山游历道灵,看见别人都能够出双入对,他就神伤得厉害,虽然没有影响到他在武道一途的精进,在外人眼中的他,也始终保持乐观,但背过人群去的林墨,却有些喜欢暗自颓废的情绪。
昨日林墨回到崄巇山,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在青使一众瞧来,阳光开朗的少门主如此迹象,实属罕见。
这会儿向来喜欢在崄巇山上奔跑,并乐此不疲地修炼的少门主对谁也不见,反正除了他爹,以及是师傅爵歌对他说话还管些用,其他人林墨都避而不见。
感情的事,林墨觉着自己很委屈,他谁也不责怪,只怪自己跟左柠的缘分太浅太浅,可已经过了两年了,他依旧忘不了左柠的样子,就因辈分的关系,他跟左柠卡在这里,实在天人难消愤恨。
大多数的男人都差不多,要么喝酒喝个烂醉,要么躺床上睡个几天几夜,当初单允心境大损,躺在地上半个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谭轩曾因凌澈护着阮青海,吃醋回到单族大睡,尚且外人不知,年纪轻轻的林墨没有中年人那般豪情,不喜酒精麻醉自己,心中的疼痛,清晰又敏锐,着实让他心境越发沉重。
徒儿的异样,很快招来了师傅的关心,当青使老大推门而入的时候,瞧见将自己全都遮掩在被褥之下的徒儿。
爵歌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想要拿出做师傅的威严来,但没好意思在此时沉闷的徒儿面前表现。
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床上的动静,爵歌自顾道:“自从两年前,墨儿你回山门后,就变得容易消沉,这两年来,为师不说不代表不知道。听副门主讲,当时赶往雨蓬城的时候,左族族长左欣蓝也有来过,莫不是她暗中对墨儿,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被褥之下,传来情愿如此偷生的林墨声音来:“师傅,这都两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拿来说,况且左族长是左师兄的亲妹妹,加上我跟左族长师弟阮大哥的关系很好,她能对我做什么手脚?”
爵歌很担心林墨的状况,这道灵年轻一辈的状元郎,因情字心境受损,导致青使缺失掉了一名顶力好手,可莫要使得他徒儿也如此,对他爵歌来讲,这就相当于是断了苍灵门的未来。
爵歌站起身,来走到床榻旁,想要掀开被子,却被徒儿双手死死拽住。
没有强行紧逼,爵歌蹲下身来,两手搭在床榻上,不懂温柔的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是压低了声量,说道:“乖徒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副门主都看不出来的事,你也就别来为难师傅了,快快告诉师傅,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墨说道:“没事的,师傅,这两年来,我不都这么过过来了吗,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睡会儿就好。”
两鬓斑白的师傅苦心道:“你都睡两天了,送来的饭也没吃过,师傅从小说的浪费可耻,你给忘啦?”
“碰了不吃才叫浪费,我又没碰过。”
哪知被褥下的林墨蹭的一下坐起身来,对师傅嘿嘿一笑,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说道:“师傅啊,我真的没事儿的,您老瞧瞧,我哪儿有问题?”
林墨说完下得床榻来,一溜烟儿地跑了,只留蹲在床边的青使老大一头雾水。
奋起勇气的林墨不停地走,两手摆动得有些不协调,走过了天下犯事者共居的崄巇后山,绕过了天下第一长的门厅山道,来到了崄巇山的巨大山门下。
突然瞧见山门外竟站着青使庄启圣,那挺拔的身躯如山岳镇守,林墨停下身来,拉耸着脖子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就要往回走。
“小子,你要往哪儿去?”
身后传来庄叔的唤声,林墨瘪瘪嘴,心下知道自个儿要完了。
庄启圣武道修为不是青使最高,可他却是林墨在苍灵门最怕的人物。
一般来讲,庄启圣对林墨的事少有关心,自从他情绪低落的事传遍崄巇山的这两年,许多人来看望,唯独这位青使没来。
因为好动的林墨不怎么讨这位青使大人的喜欢,可一旦让庄启圣遇见了林墨,就一定会逮着他左看右瞧,用老一辈人的话来讲,眼不见心不烦,这要是见着了,定要好好问上一问,若是回答得不够庄叔满意,免不了一顿伺候。
这次庄启圣瞧见了林墨,立马逮到这小子的后领,本是差不多高的体型,但林墨在庄启生跟前,像提小猫一般被提到了山脚下。
林墨打着哈哈,嘿嘿道:“庄叔,干嘛啊?”
庄启圣则不管林墨的嬉皮,也不忌讳一旁同在的门人,不耐烦道:“你小子一回崄巇山,也不给老子来请安,怎么,出去一趟雏儿没了,觉着自己是号人物了,把老子给忘了?”
庄启圣说话一向粗言秽语,从小到大对林墨也是重手重脚,因此林墨吃过不少苦头。
在庄启圣面前,被这番说道的林墨,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事儿,情绪反倒有些好转,他咧嘴笑了笑,手指头扣着后脑勺,说道:“没有啊庄叔,我回来到现在才下床呢,谁都没见的。”
林墨也就只能在对所有人的态度上,给庄启圣找优越感了,可这话平起平坐的意味一出口,林墨就觉会出纰漏,果真,下一刻他的屁股上就被庄启圣给搂了一脚。
林墨揉揉疼痛的屁股,听道:“你小子少给我打哈哈,半年都不见到你一回的,副门主这次特意警告老子,叫我少惹你,但是他小看了你庄叔,你庄叔只用屁股想想,就知道你小子要么身上的雏儿没了,要么被谁勾得魂儿没了,万不是什么狗屁武道修为,遇到什么瓶颈一类,你说是也不是?”
庄启圣在青使当中脾气最为火爆,有话说话,毫不忌讳得罪谁,林墨打心里敬重这位好汉,虽说心事被一猜即中,可他还是不敢把心底事告诉庄启圣。
一瞧林墨神情,庄启圣就明其中,笑道:“被老子说中了,果真是星冥帝国郡主左柠。”
这话听得林墨身子往后倾斜,脖子往后仰去,他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位能看尽自己心事的庄叔,心念这简直神了。
当时在场的副门主跟千鬼还有晋凯秀,尚且不知何故,凭什么远在千里之遥的庄启圣能够知晓?
这一刻的注视让庄启圣眼角抽动,林墨知道大不敬,提前用手捂住屁股,可还是慢了一步,他庄叔在眼角抽动之前脚已发力,将林墨的屁股都快搂开花儿来。
林墨轻声哎哟,刻意避开了看门人,小声问道:“庄叔,你什么时候修成天道者的?”
虽然自己离天道者何止一百年,可这顶高帽戴得很舒服,心里美滋滋的庄启圣说道:“你小子这么些年来,出崄巇山数次,接触的尽是谭轩阮青海这类年轻领袖,正眼瞧过的女人也就两个,左欣蓝跟左柠,难不成是左欣蓝那个老女人?”
林墨心中有疑惑,可不敢问出来,怕屁股真的开出花来。
庄启圣摆手道:“你小子别急,这件事就老子跟门主知道……”
林墨不由自主地凝望着看出自己心思的庄叔,又听庄叔说道:“出事的前一天,老子收到消息,房子已被你追杀至雨蓬城……要是副门主跟千鬼他俩知道了,也不至于单身至今了,男女情爱一事,庄叔是你祖宗。”
林墨瞧见庄叔那别样眼神,除却对自家宗门的佩服外,对庄叔的神策也觉神奇。
庄启圣笑道:“听老子把如何算到的告诉了你,知晓了怎么一回事儿,你小子会不会对老子没那么崇拜了?”
林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退,笑道:“庄叔,你是知道的,在整个苍灵门,我怕我爹都没有怕你来得厉害,你还拿我寻开心啊。”
庄启圣怪道:“什么你爹你爹的,你老子就是你老子,其他的称呼都生疏了。”
林墨连忙点头,豪爽道:“对,我老子!”
庄启圣点点头,神情中有朽木可雕的意味,说道:“小墨啊,庄叔平常不与你见面,这一见面就对你又打又骂的,你也不要责怪老子的不是,庄叔对你是粗中有细,发不发现得了,看你本事,但此事庄叔在你想的之外,还有另一说法。”
林墨无丝毫怀疑,他默不作声,静待庄叔给自己另一个说法。
这会儿轮到庄启圣嘿嘿一笑,不搭腔不要紧,一搭腔则要了林墨的命:“除却辈分,这不可逆的事实外,即便你小子有信心打破之,你庄叔也会在你们成对时,不顾一切地将左柠废掉。”
林墨惊得瞠目,这两年来,他时时刻刻想念的就是左柠丫头,不想再过这样没日没夜的生活,他林墨能够从床榻下来,靠的就是破除这一道辈分关系。且不说能不能成功,但可也是一份希望,只要左宁也愿意,他俩寻个世外桃源,生活下去不是难事。
若这还不是庄叔把心爱人废了的原因,那另一个,到底有多令人发指?!
林墨喃喃道:“庄叔,你跟我别开玩笑了,究竟怎么了?”
庄启圣神情淡然,突然问了个林墨意想不到的问题:“你还记得,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林墨付之一笑,道:“这我当然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生下我后,身子骨日渐消瘦,最后衰弱致死。”
好歹是个聪明人,对于娘亲如何去世的,当时才六岁的林墨并不明白,活到现在的他,潜移默化地认为母亲是寿终正寝,直到此时也不曾有任何疑虑。
在瞧见庄叔的目光后,林墨这才将娘亲的死因,由为何年纪尚轻就去世,牵扯至左柠身!
庄启圣不去瞧林墨吃呆样,只道:“二十六年前,你娘身体会衰弱不堪,只因左尚寻出的馊主意,让墨小姐前往凶地,与柳前辈的花园,在门主心头挣个高低,最终导致你娘道力被废。而至二十三年前,凌萱服下了本应给你娘的御统境丹药,天下唯此七枚,门主竭力争取到了两枚,都给了她。同年,你娘谁也没对外讲过,唯独在门主面前提及,当日我无意间听见,你娘自知时日不多,特别想要给林家留个后,也就是在这崄巇山生下了你,最终导致你娘身子骨日渐不如……”
林墨惊骇无比,当年之大事,他一概不知,现在由庄启圣讲来,年轻的他听出来的,自然也是庄启圣对左尚寻与凌萱两位师姐师兄的埋怨,却不曾想会听见庄启圣的另一面:“左尚寻与凌萱拜门主为师多年,两人也都孝敬,我这个青使糙汉子没话说,可因他俩人,在不知不觉中害得墨小姐如此悲惨,我讨厌他们也不用嘴上说说,这么多年来,也没跟他们搭过一句话。平心而论,你庄叔不应将上一辈的事牵扯进来,可要说害死你娘的元凶,左尚寻夫妇是其一,门主救徒心切是其二,而其三,则是分去莫小姐大半生机的你,林墨。”
林墨想象着庄叔话里带来的过去,庄启圣继续道:“墨小姐已走二十年,这么久我都过过来了,对门主的两位爱徒,也不觉多憎恨,对你能多改造,就不会手软,可要是由你林墨点了火,要跟左尚寻夫妇之女左柠,胡搅蛮缠在了一起,废了她左柠的话,我庄启圣说得出,就做得到。”
能将个人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的,就只有性格特别小心眼儿的庄启圣了。
突然对庄启圣感觉越发得缥缈,林墨低着头,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自己竟然成了害死母亲的凶手?
这样的观念在他脑海瞬间生根发芽,是庄启圣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而庄启圣想要的效果,自然也就更深了。
庄启圣厚实的手掌,搭在林墨的肩膀上,缓解气氛道:“你是不是傻?瞧你这幅模样,是要将自己害死墨小姐的责任,一个人给全担了啊?我可要告诫你,在庄叔心中,你还担不起,你是墨小姐拼死也要留给林家的种,作为母亲将大半生机分给你,是为了让你茁壮成长。”
此话一出,林墨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希望。
瞧得林墨一脸望眼欲穿的模样,庄启圣哀叹一声,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这儿简单的事,还用得着我说嘛?你自己不会想?要是庄叔不说你娘是为了你,你待会儿是不是还会以死谢罪了?”
越想越不得劲儿,庄启圣怪道:“你小子跟门主一个样儿,傻不拉几,取个名儿也是,什么他姓林,墨小姐姓墨,你的名字就成了林墨,还有那左尚寻跟凌萱,两个人的姓合起来就成了左柠,真是傻子才能取得出来。”
父亲的威严从来不容侵犯,倒是此时庄启圣的怪骂,让林墨咧嘴一笑,他现在才知道庄叔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是脾气最大的,为什么听人讲,从来最敬佩门主的青使庄启圣,敢在众人面前与门主唱反调,为何他对自己既疼爱,又喜打骂。
庄启圣往前走了两步,行在林墨身前,将背影抛给了他,道:“我庄启圣一生阅女无数,要说我闻过的女子,没一千也有八百,可要说谁是让我这辈子最为敬重的人物,就连大恩于我苍灵门的单族夫人柳柔蓉,也不及墨小姐,墨小姐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为痴情的女子,那一股子傻劲儿,真是让我羡煞门主。”
原来庄叔暗恋自己母亲,狐疑的林墨心头飘过这个念头,没回神的他屁股被庄启圣搂了一脚,着实惊怕庄叔能够看穿自己心思,林墨又听道:“庄叔这条命,是你老子给的,你庄叔岂是那种贪恋大嫂的卑鄙小人!?你这么胡想,是不是想气死我?!”
林墨屁股被搂了三脚,生疼得紧,也没空关心这个不伦不类的事,只道:“庄叔,为什么你都能瞧出我心里想说的?”
“你庄叔多聪明,还猜不出你心中所想?”
山道上轻风吹得衣角扬起,庄启圣轻呼一口气道:“近一百年的道灵,前无古人的同时出现过六位天道者,但饱和远没这么满的道灵界支根本撑不住,最终消亡了四位,门主心怀救世之心,阴差阳错成就天道者,是情理之中,云族长参透佛教经典,黎明跟往生,亦是天意,其余四人凭着得天独厚的体质,有的还妄想与天齐盛,好在有两人及时卸去武道修为才不遭天谴,剩下不服天命的两人迟迟不肯放手,才死得连灰都不剩。”
灵神界冥君的消息被封锁,多年来几乎外界没多少人知道此人,只是心中有人选,林墨问道:“就是单族先祖单修沭,允哥、还有嫂子吗?”
庄启圣反问道:“嫂子?你不怪他?且不说使你不俗的道力根基,被毁得一塌糊涂,还使得副门主落下治不好的病根,光是墨小姐头七被他登门一闹,闹得你娘亲不清净,这单允就不可原谅。”
记忆至今犹新,林墨摇头道:“娘过世那会儿,我哭得很伤心,方丈大师说娘亲魂魄归天,我就在这山门前打算将娘亲哭回来,没想到把允哥给哭来了,可要说怪与不怪,心里话我真不怪允哥的。”
没顾庄叔闪烁的眼光,林墨继续道:“因为在娘亲心里,凌师姐跟允哥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允哥被我爹收入门下后,娘亲也说那会儿我爹很好,但却认死理,能把左师兄跟凌师姐教出来,就很不错了,但突然多了个灵力超群的义子,让我爹好多事都变得亲和,可偏偏在幕彩儿这枚御统境丹药上,闹得不可开交,娘亲去世的前几天,自顾自地跟我说的话特别多,她亲口跟我说过,单允这个哥哥,我从此就没了。那会儿允哥心境受损,很多人都有责任,如今已回头,我岂可怪罪的?”
庄启圣语气飘忽清淡地问了一声是吗,思绪却全然不在。
“在我看来,庄叔是比我爹更会讲得通道理的人,可我爹才是心眼儿小得只认死理,不然会耽搁我娘二十年的青春?庄叔,你一直与门中人少有往来,除了我爹他老人家能够与你说上几句,就副门主跟师傅都难以与你处到一块儿,有时候还被你白眼相待,从小在我眼中,你就性格怪异,行踪不定,甚至会有些怕你。现在我大了,倒是觉得你是咱们苍灵门的守护神,要说你不是天道者,我还不信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