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桌大桌坐满了人,白衣吩咐了开席。
陈金裘亲自举着酒壶给这些老官吏倒酒,面上笑吟吟地说:“诸位老大人是长辈,今儿个这宴席,金裘是晚辈,诸位大人莫要在意官场上那套虚的。”
老官吏们坐的四平八稳,有几个皆侧头不看他。
只有其中一人先是恭敬揖了礼,随后施施然地撑着膝头,说:“不敢,陈大人如今只身归都,刑狱案子挤压甚多,都得廷尉大人拿主意。不过廷尉正大人没回来,只好呀……”说到这,他语调突转轻浮地说,“交由廷尉右监大人了。”
白衣算是看出来了,这帮人心里只认陈丘生,压根就没把陈金裘放在眼里。
“呵呵,我大哥不在,金裘又是才疏学浅之辈,要跟诸位大人学习的还多呢。”陈金裘沿着圆桌绕行,抬手倒酒间,说,“如今归都,首当其冲的案子当属烟州牧江子墨私通叛贼一案。人犯已经押解入了刑狱,不日之后便要提审。呵呵,此案牵涉混杂,若想查明、办明,金裘还得倚仗诸位大人的鼎立相助呢。”
这话一出,那些寒门官吏都拘谨地举杯称是,可老官吏们都没举杯,气氛处在生硬的尴尬里,他们举着酒杯的手都僵住了。
“此案这般大,还得是需要廷尉正大人主事才行。”原先说话那名老官吏抬起手臂,横在桌上看向陈金裘,“陈三大人,案子今日审是审,明日审也是审,眼下应该想想怎么救陈丘生大人出烟州才是紧要事,你说呢?”
这话一出,一众老官吏皆虎视眈眈地逼视向他,那一桌的寒门官吏惊地都垂着头,不敢吱声。
陈金裘举着酒壶站在原地,在沉寂半晌后,说:“大人怎可说是救呢?呵呵。”他顷身给身边的老官吏倒了酒,嘴上说,“我大哥体恤烟州灾情,想着修堤补坝造福百姓。若是此事成了,那也是一番无量功德。我等为官,食陛下俸禄当尽忠职守,为民谋福祉。”
“此话不假,为官者,当为民谋福!”一名压着嗓门的老官吏侧眸看他,“但是,陈三大人可知,那烟州是什么地方?”他环视左右,指尖有序地敲着桌面说,“那是江氏一族的祖地!百万百姓不让陈丘生大人出烟州,那是为了什么?”那手指重重一敲发出“砰”地一声重响,“那是压着陈丘生大人当人质,逼着我们放过江子墨!”
这一声令寒门官吏们齐齐倒吸凉气,头也不敢抬。
空气里弥漫的酒味像是被烈火缠绕上了,那股子惴惴的焦躁不安已然浮跃水面!
“说的不错!都说烟州穷山恶水多刁民,当真是一点不假!”一名老官吏紧接着说,“眼下压着陈丘生大人不放,叫我等怎么严查公办?!要我说,此事应当请奏陛下,派兵下烟州去剿了这帮刁民!”z.br>
一众老官吏当即齐声附和,言辞激烈之间,一张张老脸都浮现出慷慨以赴的赤红!
“大人们莫要急躁,这话怎可胡诌呢?”白衣笑着环视左右,“烟州一十四县,临海之地人口足有百万之多。此事若是请奏到圣上那,怕也是不允的。即便是当真派了兵去抢人回来,难免要惹出事端。其次,若是发生争执,这不是逼着烟州的百姓造反吗?”
“那该怎么办?!”一名老官吏一拍桌案站起来,“我等这些个老骨头哪个不是出身寒门?哪个又不是一步一个脚印从穷乡僻壤里走出来的?那些个刁民无非就是想叫我们堂而皇之的放了江子墨,就此作罢书信案!可这事要是这么个办法,那这刑狱以后还能叫刑狱吗?这郑国律法还是我大郑国的法吗!”
他说话间连连拍桌,双眼瞪的犹如铜铃,重重的喘息似是感染了其他人,当即引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官吏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陈金裘认得这人,这是这群老
官吏当中领头的,名叫胡表真。
“陈家历代先贤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定下这万民恪守的郑国律法。那可是数代人用血写出来的呀!”胡表真撑着桌看陈金裘,“老夫是陈榆晚大人从寒门里刨出来的,受过你们陈家的恩。古往今来,世家霸据朝纲,无论孝廉还是察廉皆举荐世家子弟。你父亲信任我们,不在乎我们身份名讳,更不在我们出身竖下寒门。他肯用我们去维护郑国律法,要的就是一个知民、安民的道理。”
一众老官吏义愤填膺地跟着附和,连连说“对”。
陈金裘不敢冒犯,他心中隐有怒火,但还是笑容依旧地温声说:“胡大人忠心耿耿,秉公执法乃是我等楷模。金裘,恭听垂训。”
“金裘,容老夫冒犯,我是看着你们三兄弟长大的。你兄长虽与你和平冈不是一母同胞,但那也是同流着陈家的血。想想吧,陈氏宗祠那牌匾上写的“清正廉明”到底告诫后生们的是什么意思?”胡表真站的不稳,旁边人便托扶着他,“平冈如今身死,陈氏一门只剩你和丘生,老夫斗胆冒犯一句,你与丘生相比,火候还不够呀。”
这句话令陈金裘眯缝的双眼渐渐睁大,霎时间这句话在他心底如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泊,荡起汹涌的惊涛骇浪。
他仍旧保持着笑,那双眼睛却忽然显露出那一直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锐利!
“我是不如我大哥,可奈何他此刻在烟州,回不来。”陈金裘举着酒壶悠然渡步,沿途给人续上酒水,“如今这案子压到我头上,若是于情办放了江子墨,不合法。于理办,烟州百姓势必造反,这两头都是天大的难处。呵呵,诸位老大人,此事若是换了我大哥,该怎么办?”
胡表真认真地说:“自然是秉承郑国律法,严办明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