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阮元将谢雪房中之事安顿完毕,回到自己居室,天色也已渐渐暗了下来。阮元看着书桌之畔,孔璐华还在帮自己整理着案上书卷,想着她也有孕在身,忙上前安慰道:“夫人腹中还有孩儿,可别累着了,就快些歇息吧。这些书卷我自己收拾便是。”
“嗯,夫子会关心夫人了,我很开心。”孔璐华一边笑着,一边却从书桌上挑起一部薄薄的册子来,问道:“只是夫子,我有些看不明白呢,夫子其他书都有书名,这本册子是什么?为什么封面上是空白的啊?”
“夫人,那不过是平日闲笔,夫人不必在意……”
“是吗?”既然阮元说了不要在意,那孔璐华岂有不看之理?阮元话音未落,孔璐华便已翻开了册子,对着册子念道:“乾隆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大雪;乾隆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九,雪;乾隆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七,雪;乾隆三十一年十二月……今日正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夫子这上面的日子,大概都在二十七日前后,而且都有雪……难道说,夫子今日去龙神庙,不是求雪,而是……”
“夫人还是聪明啊。”阮元不禁感叹道。
“也就是说,今日本就该是个下雪的日子。夫子你去求雪,其实只是安慰那些百姓吗?”孔璐华问道。
“算是吧。”阮元无奈的笑道:“不过这下雪的事,也不是算准了日子那样简单啊?”
“那夫子去求雪又是……我明白了,夫子想要的不是雪,而是……”
“是人心。”阮元道:“其实我知道,今日也看到了,杭州很多百姓,对这两年我的作为,都是清楚,而且支持的。只是……也确有些见不得我们有所更革之人,更何况杭州数月不雪,百姓心中,本来就容易有疑惑,这时若是再一被蛊惑,就很可能把我们做得那些事都忘了。毕竟下雪与否乃是天意,人事比不过天意啊。”
孔璐华自然也清楚,大多百姓毕竟智识不足,信奉天意远重于人事,如果真的有人趁着长期无雪,进而宣称阮元德行有亏,甚至所作所为不过逢场作戏,只怕百姓心志不坚,便容易听信这等传言。而阮元也只有做出“顺天之命”的样子,才能彻底破除百姓心中疑惑。
“可是夫子,你这样不是把百姓当作傻子吗?”孔璐华还是有些不解。
“我并无此意。”阮元想着求雪之事,也不禁握住了孔璐华双手,感叹道:“其实,降雪与否,其间因果,我若是详加说明,百姓也是能听懂的。只是我现下公务繁忙,分身乏术,又哪里有足够的时间,来为他们解释这一切呢?思来想去,也只得用了这个最快的法子。我自然清楚,这并非十全十美之策,可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啊?夫人,你不会……不会真的责怪我吧?”
“夫子,我知道。”孔璐华也明白自己不该苛责阮元,便柔声道:“这些年跟着你走南闯北,我也看得清楚,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之事啊?夫子或许做不到完美,但夫子每件事,也都是力求无缺,实心为民,在我看来,这就够了。夫子也不用担心我们,家里还有书之姐姐陪我,这个孩子,我也相信会平安长大的。”
“夫人,我……”阮元听着孔璐华安慰之语,自也是说不出的感动,一时无言,也只好抱住了孔璐华,道:“夫人辛苦,我虽不能亲见,却也清楚啊?这大半年整顿育婴堂之事,功劳可少不了夫人的。不过既然孩子快出生了,夫人还是多加歇息吧,我也知会书之一声,育婴堂的事,就先由她去办,若有疑难不决之事,只管问我就好。这样,外面的事夫人也可以放心了。”
“嗯,夫子说得确是不错,可是……这个孩子才只有三个月啊?”
“夫人还是安心歇息为好,有备无患嘛。”
“嘻嘻,夫子真温柔呢……”
这时的杭州城里,正当北风凛冽,可抚院后宅之内,却是温暖如春。
大雪之后,年关便至,各处衙门也相继封印。很快,嘉庆七年便如期而至,阮元也趁着开印之前的闲余之时,将自己一部考证“浙江”之名来源的《浙江图考撰写完毕。这日闲来无事,便和阮常生一同讨论起这部新作来。
“常生,这浙江省之名,却与外省不同,各省命名,大抵以各地冲要之所为根本,譬如江苏,便是江宁、苏州各取一字,山东,便是太行山之东,福建呢,是福州建州各取一字。可这浙江却不同,本地并无一州一府称为浙江,也没有一条江水河水,被人称为浙江,忽然就得了这‘浙江’之名,你可有想过,其中是何缘故?”阮元问道。
这时阮常生也已经十五岁了,言语之间,已然颇具成人之象,听着阮元相问,略加思索,便即答道:“爹爹,这浙江历代沿革,孩儿也略有耳闻,明代之前并无浙江之名,但南宋之际,便有两浙东路和两浙西路之称,这两浙西路是杭嘉湖三府加上镇江、苏常之地,两浙东路则是宁绍各府,元时称江浙行省,并未详加区分,入明之后,明太祖以苏常为至重之地,便划入南京直隶,其余两浙旧有各府,则合为浙江布政使司,国朝布政使司与直省重合,方有了浙江省。由两浙东西路之别,可见一在钱塘江东,一在江西,这样看来,两浙东西,由钱塘江界定,那钱塘江自然便是这浙江旧称了。”
“说得不错,我多番请教这浙江一语缘由,大半解释都是如此。”阮元道:“但爹爹也查证过各朝之史,钱塘江之名由来已久,可并无哪一朝将这钱塘江称为浙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