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诚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倒霉。
他生在沧澜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散修,平平无奇地长大,有着平平无奇的筑基修为,听闻北冥海幽冥现世,他和几个兄弟一起凑热闹乘方舟到了北冥,老老实实在海城买了所有的锦囊和攻略指南,自觉准备充分了,下了北冥海,进了幽冥幻境——然后简直是小猪割腚眼,开了眼了。
——他不懂为什么一群金发碧眼长得黄毛猴子似的男男女女穿着露着胸脯的大裙子和快把裆勒出来白色紧身裤子,贴在一起唱歌跳舞,刚一见面就亲脸,说两句话就往地上滚,男的女的关系混乱,个个都有十七八个相好的。
——他不懂为什么一只披头散发白衣服的女鬼魂要从一个叫‘电视’的大方盒子钻出来,呲牙咧嘴,见人就杀,足足追了他二里地。
——他也不懂为什么一群人能钻进有五层楼高的人形傀儡里,他们叫‘鸡架’…还是“机甲”来着?还有能飞的带翅膀的鸟形傀儡,他们叫‘战斗鸡’,去和铺天盖地比人还高的虫子打架,火焰突然从一种叫‘炮筒’的东西喷出来,没有一点灵气的波动,让人毫无防备,差点给他脑袋烧秃顶。
赵三诚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几乎所有从北冥海出来的修士都骂骂咧咧——这些幻境就离谱!就离谱!这幽冥绝地要是个人,那得是撒多大的癔症才能幻想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但赵三诚很快就发现,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当时他正在打一种叫做‘丧尸’的妖兽,拿着铁棍使劲儿往妖兽头骨上敲,灰蒙蒙的天突然就亮了,一道道刺眼的流光就从天空冲下来,赵三诚只觉得浑身一凉,铁棍已经脱手而出,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力裹挟着冲上天空,然后在他头晕目眩的时候,又猛然坠落,像一颗流星狠狠砸往地面。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座小楼的废墟里,烧红的半边天,血河在地面流淌,身着铁甲的禁卫军到处抓人。
恰好他兄弟也莫名其妙过来了,把他拉起来带着他一起跑,他们又陆陆续续汇聚了更多修士,东躲西藏躲避追捕,幸好当时整个王都乱成一片,才给他们一点喘息的余地。
然后又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这支队伍在逃跑途中遇见了北辰法宗的队伍,被顺利收容后,就安全了许多。
在逃跑的过程中,赵三诚才渐渐听人解释明白,原来他这是在一个凡人帝国,凡人的新皇帝全城抓捕修士,要用他们当祭品血祭。
“有人说,那个新皇帝就是咱们沧澜界的妖主。”
“妖妖妖主?!”赵三诚吓得魂飞魄散:“那咱们哪还能有活路?!”
妖主啊!那可是元婴巅峰的至强者!那可是屠得整个妖域尸山血海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绝世大魔头啊!
“嗳,别那么丧气。”
旁边人拍拍他肩膀安慰:“这个事儿闹得这么大,妖主把那么多修士吸进来,好几个九门首徒都在这里,连北辰法宗的大师姐都在这儿,这要是全给妖主祸害死了,外面各宗能答应?人族正道能答应?不可能!”
“妖主张狂不记了多久了!”
有人愤愤咒骂:“三山一定会出手的!只不知道是哪位前辈,是万仞剑阁,还是玄天宗。”
“我觉得肯定是玄天宗,江无涯剑心都碎了,虽说是剑主,修为怕是连普通元婴都不及,八成是仲刀主。”
“也有可能是明镜尊者。”
“明镜尊者闭关去了。”
“啧,可惜面对的是妖主,否则专宗妖兽一道的天照灵苑多派几位长老来……”
众人被救也不是白被救的,法宗焰侯亲自下的令,非常时刻汇聚一切力量,所有不干活不劳动的人全都扔出去不管!所以他们天天被拉出去要么跟着罗堂法宗去救人,要么被无极谷的人推着去设阵,累得要死还精神压力巨大,好不容易得着一会儿休息功夫聊天,一个个说得唾沫横飞,好像下一秒那些大能就冲进来灭了妖主把他们救出火海一样。
说着说着,突然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们记不记得,妖主身边那个女人。”
气氛一下子香艳起来。
“那谁不记得。”
旁边人同样小声说:“那天祭坛上,明晃晃枕他膝上。”
“听说是妖主的爱姬?”
赵三诚听说过那个‘妖姬’,这还不是他们说的,是从王都百姓那边传出来的。
如果说他们这些沧澜修士对于妖主发神经只是一头雾水,那么王都凡人们对他们新帝突然发神经简直是一头雾海!他们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能愚昧地归结为新帝发了癔症——皇帝不敢骂,只好去骂妖妃,于是那个据说只在祭坛大典上出来过一次的女人就倒霉被骂成祸国妖姬。
修士们觉得好笑,不过妖主身边有女人,这实在让人瞪掉眼珠子,被妖主祸害成这样,大家心里有气,也就敢骂骂他的女人解气,久而久之他们干脆也跟着叫了。
“妖主居然也有女人,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啊。”
“难道来这儿之后新认识的……”
“那你们可猜错了。”
第一个人冷笑:“那个女人不是这里的,她也来自沧澜,还和法宗焰侯有旧,听说当日焰侯在街上看见她,要不是罗堂和音斋首徒拦着,就直接冲上去了!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既然是沧澜修士,怎么会和妖主混在一起?”
有暴脾气的猛地站起来:“她是谁?和法宗首徒熟悉,难道也是法宗弟子?”
“那谁知道,八成就是。”那人冷笑:“否则怎么咱们散修死了那么多人,她们法宗音斋无极谷那些名门大宗都各个好好的。”
有人大骇:“你什么意思?难道这里还有阴谋?”
“会不会是…法宗暗地里与妖主有勾结?!”
“天!怎会如此?!”
“别随意揣度吧。”
“什么叫随意揣度!发生这么大事法宗就应该给个解释!”
“就是!若真是法宗弟子,把我们害成这样,法宗怎么也该给个交代!”
赵三诚不知道好端端聊着香艳的话题,气氛怎么一下就变了。
他呆呆看着周围人,看见许多张脸露出茫然和惊讶,以及一种刚萌芽在渐渐成型的怨恨与怒火。
他心头一颤,突然升起强烈的不安。
他莫名有种感觉,如果事态再这么放任下去,会造成无比可怕的后果。记
“呃…大家都冷静点…”
“我觉得法宗没必要害我们……现在正是她们救了我们啊…”赵三诚站起来试图劝解,但很快淹没在愈发高涨的声讨声里。
门突然被踹开!
所有人一个激灵,下意识拿起武器对准门,一众穿着平民服饰的人进来,为首是两个身形格外纤细的青年,其中一人解开故意绑住半张脸的粗布额带,露出一张冷艳倾城的脸。
所有人一窒。
“我说了保持安静,你们在吵嚷什么?”
侯曼娥那双不笑时冷得有些吓人的眼眸缓缓扫视,每一个与她对视的人都不自觉地偏开了视线:“外面日夜有禁军抓人,如果因为谁暴露了这个据点,害得所有人被抓,我保证他会死得比狗还惨。”
同样扮着男装的岑知在旁边静静不语,只是视线不动声色扫过那几个刚才带头闹事的人。
众人被她吓着了,彼此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略带不甘地说:“…我们没想吵嚷,只是听说妖主身边那个女人与侯前辈你旧识,如果是法宗弟子——”
侯曼娥冷笑:“谁跟你说那是法宗弟子?你有证据吗?”
那人噎了噎:“那、那总是你认识的人,那日场景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总该把她身份告诉我们。”
“你看在眼里?那你怎么没看见那女人全程戴着幕篱,厚得连头发丝都看不见一根,你怎么看出她是我的旧识?我又去哪儿告诉你她的身份?!”
侯曼娥猛地厉声,眼睛灼得像烈生生的火,那人被吓得倒退两步,气焰消散了大半。
岑知瞥侯曼娥一眼,没有说话。
“现在发疯的要抓我们的是妖主!我们的敌人也是妖主!我不管你拿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在这里挑事生非有何目的,但我告诉你——”
那人瑟缩后退,侯曼娥却并不放过,大步往前声声逼近,剑尖指着地面,声音冰冷:“——这个地方,是老娘拿着剑流着血一寸一寸杀出来的,你如果老老实实待着,你就给我待着,如果你不想待着,你就给我滚!我侯曼娥是法宗首徒,不是你爹妈!要护要救的人那么多,更不差你一个!”
“……”
那人惊恐看着她,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侯曼娥说完,眼神又扫过众人,冷笑:“这话我也对所有人说,最好别有人当我在开玩笑。”
没有人敢出声。
“侯道友啊,我去祭坛那边看过了,现在……嗳?”
乌深大嗓门第一个进来,看见屋内死寂一片,顿时愣住:“这、这咋了?”
他身后,一身玄衣劲装的青年也慢慢踱步进来,望一眼屋内,淡漠的眼神没什么变化。
季文嘉抓着脏兮兮的头发正带着布阵的修士从另一个方向来,听见热闹赶紧小跑几步,好奇地探头探脑:“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
侯曼娥瞥一眼安静如鸡的众人,对高远说一声“城西那边又有流星掉人下来,你看着安排人去救”,就走向乌深:“我们楼上说。”
岑知跟在后面,眼神淡淡扫过人群中的几个,再与高远对视,高远轻微点头。
看着侯曼娥乌深岑知她们往楼梯走,高远目光在不紧不慢跟在最后的玄衣青年晃记了晃,微微眯眼,转过身时笑容已经如常:“大家跟我来吧。”
师姐还是心软了,那些个不安分的还留什么留,趁早找机会扔出去好。
高远慢慢摩挲着手指,微笑着想。
上了楼,乌深憋不住:“我们刚才去祭坛那边看了看,所有被抓的修士果然都被困在那里。”
侯曼娥立刻问:“都死了?救回来了?”
“没有,救回来小部分,之后几天再接着救。”
乌深挠了挠头,表情很是奇怪:“那里满地都流淌着那种血河,所有人一被抓就被扔进血河里,有的立刻就融化成血水死了,但有的却一直活蹦乱跳。”
他甚至都看见有人在河里飘好几天了,就那种仰面朝上随波逐流的死鱼飘法,一边有气无力喊救命一边无聊吐泡泡。
乌深不能理解,并大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