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末,济水河畔,相遇的官匪在鏖战,开始的战事已经持续一个多时辰。
染红的太阳被夹在两片红霞中,视野之中,箭矢不停在空中交错而过,点燃的火箭发出怪声,带着丝丝火星,藉着火药的推力从官军阵中射出直入山丘上的盾阵后方,有闪避不急的弓手中箭倒在地上惨嚎,带有刺激性的烟气在空中飘起,惹得人不由弯腰剧烈咳嗽,随后用沾湿的布巾捂住口鼻,闪避开来。
点燃箭头的火矢钉在地上,火苗在木栅和拒马上燃烧,有人提着水来灭火,却被从天而降的锋矢钉在地上,斑斑点点的血水流淌蔓延,在战场上形成一个个暗红色的斑块,丑陋、凶恶。
刺死一名梁山寨兵,喘着粗气的马陉镇虞候拔出长枪,几点鲜血溅到脸上,顾不得擦拭,奔向下一个敌人,握枪的手收至腰间,口中“啊——”的呐喊,后面持枪的董先看到他,持着紫金虎头枪奔了过来,枪头从腰侧间破开,贯通整个腹部,惊恐无力的叫声中,抽出的长枪崩在头颅,惊叫声戛然而止,身影倒飞而回,从山丘上向下滚去,停下的时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提着长枪,董先有些气喘,官军的勇猛超乎他的预料,周围全是喊杀的声音,嘶吼与呐喊充斥着山丘前方,对方的步卒在火箭的掩护下推进迅速,只是明白不能丢掉阵地的梁山众将率军拼死反击,士卒在猛将的带领下一时间抵住了疯狂突进的官军。
双方在这山丘上早已打成焦灼状态,唐斌想带为数不多的骑兵冲下去找到官军主将先行斩掉对方,早有防备的官军紧密排在一起,手持长枪逼了上来,好几名骑士连人带马撞在长枪上,人马惨嘶中,流出浓稠的血液。
随后从枪阵后方腾起的箭矢将人数更加希少的骑兵逼退而去,持着丈八蛇矛的身影咬牙切齿的带着骑兵撞入十来人的战团,蛇矛点点连杀数人,接着奔向下一个数人的战团。
天光在黯淡,沿着前方山丘左右伸展,官匪早已打成一锅粥,犬牙交错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盾牌与盾牌的碰撞声,刀枪劈刺在包铁盾牌上的声响,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
双方手中刀兵在身前接连砰砰砰碰撞着,不断有人惨叫着倒地,被砍断手脚的士卒凄厉惨嘶着,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对面的脸,下手之人毫无怜悯的跟上一刀结果性命,也有人咬着牙齿,强忍伤痛,挥刀将追杀的敌人砍倒在地。
奚胜、李助二人穿着甲,立在后方梁山大纛之下,观看着前方的战况皱起眉头,二人身旁不停有传令兵在奔驰,令旗不停在空中挥舞,梁山手中还有几支后备队,只是暂时还不打算立时投放进去,官军来的明显只是先锋,前方四营虽人数、装备不及对方,却到底占着地利,此时锋线并未崩溃。
“这伙官军挺了得啊。”李助拄着剑柄顶端,望向远方的眼睛眯了起来。
清癯的汉子摸着下巴猜测着:“云天彪死了儿子,这般烈度的攻势……恐怕此行将青州官军的家底儿掏空了吧。”
“那要看官军主力带着什么了,这先锋军恐是没有新花样了。”金剑先生盯了一会儿战场,抬头看看天色:“差不多了,官军难以取得优势,当是要退了。”
“只是夜间或明日要小心了。”
点头赞同中,奚胜挥手招来传令兵:“让马灵过来。”
没多久,跳脱的青年身穿皮甲手持方天画戟快步走来:“指挥使、军师,俺来了。”
招呼一声,奚胜对着这神驹子道:“兄弟去平阴南面找哥哥,务必让哥哥小心对方重型器械。”
“何等器械?”
“不知,只是观其前锋所持火箭、毒药烟毬,甚有可能会携带神臂弓、床弩等物。”
对面青年皱起眉头,接着拱手道:“遵令,那俺去找师父。”随即大踏步离去。
也就是马灵身影消失后不久,似是验明李助所说一般,官军阵中开始鸣金,金属震荡的声响在空中传播,锋线上的军士开始脱离,杀红眼的梁山众人拼命冲上追杀,那边同样红眼的官军恶狠狠挥刀砍回来。
山下,成列的弓手张开长弓,点燃的引信在锋矢处发出丝丝响声,随后射出的箭影在空中爆射加速,落往下方梁山步卒阵中。
“让那些打疯的家伙回来,别去追了。”传令声响中,奚胜挥动手臂:“对方阵型未乱,调度有度,追上去要吃大亏。”
传令兵接到信儿,挥动手中军旗,没几息,梁山阵中亦是响起金鸣之音。
“怎生回事?为何不让追击?”一刀将对面虞候劈倒在地,浑身浴血的谢宁转头看向后方中军处。
“不知,只是指挥使,兄弟们也有些挺不住了。”说话的乃是谢宁新任副将秦升。
拿着双刀的汉子转眼看了两旁,一个个疲累的士卒拄着刀兵不断喘息,寒冷的天气中,一团团白气不停消散在空中。
“该死!”恶狠狠挥了下刀,谢宁也知不适合继续追击,拎刀大喝:“缓缓后退,莫要背对战场,警惕对方反扑。”
而在官军那边,旗帜下的真祥麟叹了口气,作为此行的先锋主将,并没有亲自上战场杀敌,他虽是军将世家出来的,经历过的战阵也多是以战将的身份上前线冲杀,如这般指挥三千余军兵厮杀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更多的,却是凭借着今次携带的装备优势在打。
下一瞬,冲回来的真大义满身征尘拎着长枪,一把抓住自己族弟:“四郎,为何收兵,再给俺些时间就攻上去了。”
“兄长,对面并未势衰,儿郎们攻了数次,后备队也用了,再打下去,等士气衰落我等就危险了。”
“哎——”狠狠将长枪掉头戳在地上,真大义抬头看向视线变差的战场:“若不是对面恁地多强人,俺已经突破他那层木栅,可恨!”
“等大军到来吧,我已经派人禀报节帅,想是会加快速度行军,晚间能到。”
鸣金的声响在继续,两方都在脱离战场,有意克制下,追袭厮杀的场面渐渐减少,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战场上的声音开始消弭,有收尸的寨兵走上前开始拖拽同袍的尸体,看到对方有没死的掏出尖刀对准心窝就是一下,寂静的战场上不时响起临死的惨叫,运气好的,还能捡到官军的低阶武官,至于阵亡的己方人员,则搬上太平车,推着朝后方走去。
山坡下,官军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只是梁山毕竟是防守的一方,山下尸体大多是自己人中箭而亡之人,少部分滚下山坡的死尸脸上满是不甘与惊恐,只是到底见的多了,沉默无语将人抬起放到车上,随后走向下一个。
夜幕拉了下来,只余一个圆弧的月亮努力散发着清冷的光,先锋的兵马回撤到后方,远远望着梁山驻守的山丘开始扎营,激战时久的将士开始埋锅做饭,后方伤兵营里,伤药的气味开始弥漫,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来,引得巡视而过的人侧目观瞧。
中央大帐内,燃起的灯火昏黄明灭,真家哥俩相对而坐,沉默看着手中统计上来的伤亡,下一刻扔到眼前桌案上,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年轻的指挥使有些丧气:“攻了半日,死了一个营指挥使,七个虞侯,都头以下阵亡的更多,每个攻坚的营都有不同程度伤亡,首战打成这样,真是愧对节帅的信任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