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场之上风光不同于盛京城内, 远山巍峨,树荫叠翠,待清风一拂,成片的草齐齐低头,荡出柔软的波浪,青草香入鼻, 让人神思清爽, 别有一番滋味。
老夫人却只觉心中那股憋闷越强, 带着顾怀瑜一路无言回了账内, 映雪已经将行李归置妥当,见两位主子面色不大好的回来, 赶忙迎了上去。
“去门口守着,不要放任何人进来。”老夫人面色凝重朝映雪道。
映雪躬身应是,带着房内所有丫鬟退了出去, 账内就只剩下了祖孙二人。
拉着顾怀瑜落了坐, 老夫人目光落在了她脸上, 初回王府时那股青涩与不安已经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有一种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沉稳与淡然。
手渐渐被老夫拉紧,顾怀瑜开口问道:“祖母, 您怎么了?”
恍然间回神,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感叹道:“祖母对不住你啊。”
顾怀瑜笑了笑,道:“祖母怎的好端端说起这个了,孙女自回府后, 多得祖母照拂,若非您疼爱孙女,只怕孙女现在还在泥泞中挣扎。”
老夫人叹了口气,静静地看着她唇边荡起的笑意,这让她有些晃神。她这辈子,行差踏错太多,到老方才醒悟,最愧对的便是二房与顾怀瑜。
有句话她没有胡说,若顾怀瑜初回府她只是怜惜三分,发生了这许多事后,也是真心疼爱上了。她想多留顾怀瑜两年,一是弥补,二是不舍,但如今看来怕是留不住了。
德妃之心昭然若揭,若非方才柳贵妃出言打断,说不准这会德妃已经为顾怀瑜指了一门亲事。老夫人思来想去,加上符夫人方才那般言语,这人极大可能是符三公子符敬之又或许还有旁人。
虽然林修睿在二皇子手下做事,但有着卫清妍在,顾怀瑜无论被指给谁,只怕都不会太好过,毕竟后宅之中,暗中折磨人的手段太多了。符家人护短,世人皆知,六公主被养的这般任性跋扈,即便是无理也要闹上十分,在王府被泼了满身血,显然已经将顾怀瑜恨上,德妃此举倒不像是安了好心的样子。
不其然间老夫人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名字,若是真的与之有关,倒是可以解释卫清妍对顾怀瑜突如其来的针对,以及德妃的用意。
“今日德妃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老夫人看了看她腕间那支缠枝珐琅镯,上头细碎的红宝折出暗红色的光。
顾怀瑜点了点头,便听老夫人又道:“你老实同祖母讲,是否同宋大人有关?”
顾怀瑜一怔,随即垂下眼睑,笑道:“怎会。”
老夫人默了默,缓缓道:“丫头,你未同祖母说实话。”
“不过是儿时见过两面罢了。”顾怀瑜紧了紧手心,似漫不经心地说:“曾无意间帮过宋大人些许,孙女都快忘了,还是寿宴当日宋大人提起,孙女才想起来。”
老夫人神色有些莫名,问道:“当真?没有旁的了?”
顾怀瑜点头,心下有些苦涩,面上依旧笑着,淡声道:“当真,祖母您想到哪里去了。”
老夫人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她藏于袖口的手,幽幽一叹息,“舟车劳顿,明日还有狩猎,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别乱想,一切还有祖母在呢。”
活了这么大岁数,谁都有过青春韶华,年少时的心动,老夫人是个过来人,她又不瞎,怎么会瞧不出谈到宋时瑾时,这丫头那股紧张又踌躇的心情,只这其中一股黯淡又是从何而来?
顾怀瑜心里吁了一口气,对着老夫人欠身一礼之后,退出了帐外。
落寞的背影入眼,老夫人暗暗琢磨,约莫是碍着六公主从中作梗吧,但不知为何,随即脑中又升起另一股念头,亦或许这丫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摇了摇头,老夫人先排除了这个想法,若是宋时瑾也有此心思,德妃恐怕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能阻止一二的也只有宋时瑾了。
甫一出帐子,顾怀瑜就被外头白的刺眼的光,灼得眼睛生疼,但也无心回自己帐内,索性带着绿枝和“林嬷嬷”出去走走。
林间的风带着一股凉爽之意,顾怀瑜盯着远处山峦叠嶂,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方才差点就在老夫人面前露了馅,又或许老夫人已经看出来了,只是没说。
自从宋时瑾表明心意之后,顾怀瑜心里其实是害怕与矛盾的,她发现自己对他有着一种超脱于朋友界限的信赖与悸动,但也正因如此,她才会退缩。
宋时瑾愿意告诉她那些不堪的曾经,其中用意,她心里明白,可经历不同心里想的也就不同,她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那道坎,这世间本就没有感同身受,所以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
历经前事重生而来,她就已经失去了爱和被爱的权利,这些太过于美好的东西,自己早已不配拥有。
长久弥散的黑暗中,宋时瑾是她心里那股曾经温暖过的存在,若原来她只当他是共苦过的挚友,如今也是这般安慰自己。往前踏一步,事情或许会朝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就在这时,林间矮树簌簌作响,绿枝与孙神医齐齐拦在顾怀瑜身前,片刻之后,一只兔子蹬着腿蹦蹦跳跳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身穿鸭卵青色锦袍的男孩子,发髻歪倒了脑侧,头顶的碎发七拱八翘,还挂着些许碎叶,脸上沾了草叶汁,倒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看到顾怀瑜的时候,猛然乍现惊喜的光。
“仙女姐姐!”他放弃了追逐那只兔子,猛地跑向顾怀瑜,又在她面前三步刹住脚,抖了抖身上的断枝残叶,笑道:“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