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月在熙光殿见的邢夫人。
邢夫人见到宋清月,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像是站不住似的,膝盖一软给宋清月跪下去:“王妃娘娘安,臣妇……臣妇……”
“邢夫人快起吧,先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讲。”
宋清月让人给邢夫人看茶。给邢夫人泡的是二十年陈的老白茶,自己杯子里则是十几文钱一斤的大麦茶。
不过此时的邢夫人心神已经乱了,根本没注意到。
她满脑子都是厚重肃穆的王府侧门,还有熙光殿中满屋子的华贵。
从前的邻家少女已经成为这偌大一个王府的女主人了!
想及此,邢夫人又给宋清月跪下了。
“王妃娘娘!请您赎臣妇鲁莽之罪,只是……臣妇如今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夫人!您不必这样!”宋清月亲自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夫人跟我母亲交好。状元公又跟家兄是同科,若是夫人有什么难处,本王妃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只一句话,就将邢夫人安抚住了。
可她捧着茶杯,姿势很是拘谨,满脸都是愁容,依旧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夫人,您就实话实说吧,我总要知道您有什么难处才能帮您不是么?”
邢夫人长长叹了两声,才缓缓开口道:“不知王妃可知道,大殿下进来在南直隶的事情?”
本朝后宫不得干政,皇家后院的规矩尤其严格。但邢夫人听闻宋清月在大皇子这儿十分得宠,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来。
若宋清月不愿意帮忙,她只要摇摇头说自己不清楚就可以了。
可出乎邢夫人意料的是,宋清月竟然非常坦荡地点了点头,道:“这么大的事情,我自然有所耳闻。邢家是泸州府的望族,可是也被这次的事情波及到了?”
听宋清月这么说,邢夫人喜出望外地点头道:“其实不只是邢家,就连我娘家也……”
“夫人的娘家是?”
“臣妇出自苏州府吴家。”
宋清月了然,如果是苏州府,大约要比庐州府更早遭殃。
“那夫人的娘家?”
邢夫人眼圈一红,拿起帕子轻碰了碰眼角:“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嫡支倒还好,旁支就难说了,难免不会为了生计做些脏事。可若是为了那点事情,就要抄了全族,这未免也……”
宋清月点点头,等邢夫人平复一下情绪,才慢慢问道:“那夫人以为,大殿下此番在南直隶所为,是对是错?或者说,夫人以为,官绅一体纳粮这件事本身,是对是错?”
邢夫人被宋清月的问题问得愣住。
宋清月只好道:“陛下想要官绅一体纳粮,这件事,夫人总该知道吧?”
“这事……臣妇一介女子,不知国事,更不知如此是对是错。不过举子以上不纳粮,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若非如此,还有谁愿意寒窗十年,还有谁愿意为朝廷效力?”
“可读书人读书、科举、为官,又是为什么?为了朝廷?亦或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兴旺?是否为了自己的家族兴亡,就可以不顾家国天下黎民众生?”
邢夫人快被宋清月的话绕晕了,这是越扯越远了!
于是她忍不住又恳求地唤了一声:“王妃娘娘!”
“夫人!”宋清月骤然提高音量,毫不退让,“若是一个家族里出了一个举子就可以不纳粮,若是举子官员都接受投献的土地,大周朝一代一代下去,总有叫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时候。到那时候,朝廷的赋税要从哪里来?朝廷若是没钱,官府拿什么修河堤、筑城墙,又拿什么养军队,抵御北方鞑子的铁骑?”
“这……娘娘怎么又扯上鞑子了。再说陛下的火器营那么厉害,鞑子怎么敢?”
“怎么不敢?若是朝廷没钱,不能及时发放军饷,边军的将领们会不会想法子弄钱?夫人可知火器营一个月能产生多少废枪?但凡火器营的将领动一点点歪心思,将那些废枪卖一些给鞑子,夫人又怎知他们不能仿造出来?夫人,若是现在鞑靼铁骑南下,你们庐州府、苏州府的大户,愿意捐出多少银两帮助朝廷招兵买马,壮大边军?还是说,反正你们在南边,鞑子到不了那里,你们便可以不看不听不管不顾?”
邢夫人被宋清月说得一时竟想不出一条反驳的理由来。
宋清月一鼓作气,继续把话说透:“读书人读那圣贤书,到头来不过是为了一家一姓之繁荣而不顾天下人的死活,这样的读书人,朝廷要他们何用?”
可是,就算宋清月说得再有道理,她的娘家、夫家均要遭难,邢夫人就顾不得那许多!
眼泪从邢夫人的面颊上滑落,她站起身,给宋清月跪下,悲切地说道:“是,娘娘说得都对,可我是邢家的媳妇,吴家的女儿。如今家族蒙难,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臣妇眼界小,只能看到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我不为家族计,我还能做了什么?王妃娘娘,您说过您不会袖手旁观的。您给指条明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