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夜晚,极光城的天空都像它的名字一样,染着如同极光般绚丽的光晕。一般城市的霓虹灯光,并不会导致这样的现象。这归功于柔性金属的加工释放出的化学烟雾。
梅甘·琳达一夜未眠。今天就是女儿莉兹的葬礼,她要提前开始准备。
极光城推崇的生死观是“自由与对抗”,与这座城市,乃至于整个卡亚世界的主旋律相对。习惯了柔性金属对血肉生命的冲击,对于生命的死亡,不再像一百年前那样,认为是一种对信仰的归宿,亦或者生死的轮回,变得如同一个机器过了使用年限,于是报废掉一样。
如此的生死观,让传统的殡葬文化逐渐成为一种“守旧派”的小众文化。所以,莉兹的葬礼其实也只是在安葬前,由参加葬礼的亲人、朋友送上一些表达情感的话语,或者寄托哀思的礼物,并无其他特殊的。
这更像是因“莉兹之死”的一场小型聚会。
上午八点,葬礼开始了,就在琳达女士的家中。一個小时后,极光城墓葬管理专局的工作人员将来取走莉兹的骨灰,进行统一埋葬。
在极光城,是不允许私人埋葬的。甚至一度不允许举办聚会形式的葬礼,但遭到了反对。
之所以不允许私人埋葬,是因为现代人体内或多或少都有柔性金属,只有极少数人因为基因不适配,没法植入柔性金属。而柔性金属如果处理不当,会造成各种危害,污染环境倒是其次,严重的一般都是功能性破坏,即死者体内的柔性金属在身体已经不功能的情况下,通过吸收其他形式的能量,仍旧可以发挥功能。
这是极其不稳定的。所以,私人埋葬是被严令禁止的。
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参加葬礼。并不多,十多个人,几乎都是比较亲近的人。殡葬文化在现代生死观上体现得十分淡漠。死亡仍旧是件令人恐惧的事,但死后之事就无所谓了。
宾客们同琳达女士寒暄,表达哀思,予以慰问安抚。
没有神父,没有礼仪流程。没有人大声讲话,基本都是相互熟络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讨论与葬礼本身相关的事,或讨论其他。这是一场没有欢乐的聚会,保持着相当的静默。
也没有人提前离开。在这个时代,参加葬礼,唯一有意义的就是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到来——工作人员将骨灰与随葬物品取走。注视这个过程结束,表达对死者的尊重与惋惜,就是最大的意义。
琳达站在院子里。昨晚她将好久没有打扫的院子,仔细打扫了一遍,草坪很干净整齐,院墙上干枯的藤蔓也全都清理了,甚至擦掉了大门上的斑点锈迹。
琳达在心里默念着,该来的宾客差不多都来了,只差他一个了——布莱克·琼纳斯,莉兹的男友。
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虽然心里这样肯定,但她又免不了想,要是他真的不来呢?他不来的话,我又该去哪里找他?
好在,他还是来了。
布莱克·琼纳斯,在圣玛姬纪念公园前驻足片刻后,径直走来。
琳达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琳达。
布莱克脸上挂着忧伤,一进门,就俯身与琳达拥抱,低沉沙哑但说,
“抱歉,我很抱歉,琳达女士。”
琳达拍了拍他的肩背然后松开,露出勉强的笑容,
“不必自责。是莉兹这样选择了她的人生。”
她的眼神弥散着忧郁,潜藏着某种悸动。
布莱克进入正屋后,问琳达,
“莉兹在哪里?我可以和她说些话吗?”
这个成熟的男人,将情感裸露在脸上,眼睛里装着深沉的爱与痛不欲生的悲戚,如同一位忧郁的艺术家。琳达所知的他,本就是一个艺术家。似乎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忧郁是一种体色。
琳达将布莱克带到放置莉兹骨灰盒的房间,
“就在这里。”
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副骨灰盒,什么都没有,干净而苍白。
“噢,她那么孤独地在哪里……”布莱克一下子没有勇气面对,双脚一软,险些跌倒。
琳达搀扶着他,轻声说,
“面对现实吧,孩子。这虽然是我们的不幸,但活着的我们,可以用更好的面貌去对待她。”
琳达的声调低沉而沉郁,作为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这是在安抚布莱克,也是在安抚她自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正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她并不关心。
在琳达的安抚下,布莱克好多了。他步履颤抖但来到莉兹的骨灰盒前,上面有莉兹的照片。她是个可爱且富有青春活力的孩子,笑着的脸上有引人注目的浅浅梨涡。
在长长的沉默后,布莱克开始说话。作为一个伤心的男人,面对逝去的爱人,他并无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情感,话音不成句。但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又能说出十分富有哲理的话。他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又似乎是在说给琳达听,讲述着他与莉兹的过去——
他们相处的细节,他们说过的动听之话。
已经变成了一捧灰的莉兹,当然听不到这些话。唯有他与琳达两人能听见。
浓郁的情感,是任谁看到了都会为之惋惜的。
可琳达心里只有苦闷。她知道还不是时候。
……
琳达住宅的外面,一切都很平常,如果不走进去看,甚至不知道这里在举办一场葬礼。
远处的街道角落,霍曼·雷尔夫将手揣在大衣兜里,凝望着琳达的住宅。他依旧习惯性但将帽檐压得很低,这让他看起来与这个社会所追求的“自由与对抗”格格不入。主流人士不喜欢低调内敛的人,认为那是愚蠢地卖傻行径。所以,像霍曼·雷尔夫这样的扮相,走到哪里都显得很格格不入。
不过,要是在一百年前,他也许会得到一个绅士的评价。
琳达不希望他去参加葬礼,但他对莉兹之死十分关心,所以还是过来了。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比待在家里好。为了今天,他专门请了假。倒不说希望一定会出现某种结果,他心里只是有着一种小小的期盼,希望埋在心里的苦闷,能得到丝毫消除——他想知道,那个捕猎自己的器官猎人,到底是谁,长什么样,过着怎样的生活。
“爸爸,就在这里吧。”一道年轻的女声响起。
霍曼听到后,下意识压底帽檐,不希望被看到正脸。他眼睛斜视,透过狭小的视角看去。一对男女站在不远处,从形象与对话看,他们是一对父女。他稍稍向后退了一些距离,取出通讯器,装作在跟人通讯,同时不着痕迹但观察。
作为一名治安官,他隐蔽得很好。
五米之外的街道上,法伊·迪恩远远地望着琳达的住宅。她的父亲戈斯·迪恩站在她旁边。
戈斯并不关心这场葬礼,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保持着警觉,甚至要比他在狩猎时还要警觉。女儿法伊就在身边,一定不能有任何差池,这是他的想法。只要安稳但度过今天,离开极光城,一切就要好上很多了。哪怕黄老板势力滔天,要去其他城市追杀,也得费很大的功夫。
在极光城不好说,但他有自信,换一个城市,凭着多年来猎人的嗅觉,一定能平安无事。
“猎人的嗅觉……”他心里默默念叨。
紧接着,这分猎人的嗅觉,就让他感到一丝怪异。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留意他跟法伊。
现在快上午九点了,街道上行人并不少,来来往往的,肯定会有很多目光从他们身上瞥过。但他所感受到的这道目光,好像停留的频率和时间有些久。
猎人的警觉让他保持理智,并未表现出异常。他自然地侧了个身,从女儿法伊的右手边,换到左前方,以她的身体挡住自己的头部。随后,他开始从人群中搜索。几秒钟后,他确定了目光的方向,并迅速锁定目标。
一个帽檐很低,穿着纯灰色大衣的男人身影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