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的另一侧,被初一扛在肩上,不能说话的月白袍男子,早已泪流满面。
他一直以为,摄天门是灭了他满门的罪魁祸首,顾落尘,那曾对他扬起弯刀的少年,是那场浩劫中的最后余孽,只要杀了他,自己便大仇得报,九死无憾。
不曾料,他一直痛恨的,是他真正恩人,那待他如手足,让他感恩戴德,不惜以命相赠的人,才是害他家灭门的幕后黑手!
何其可笑?
何其荒唐!
“有些事,早知道,总比酿成恶果,再后悔莫及好。”
“人生于世,又有几人,能终其一生,都不受旁人蛊惑蒙骗呢?”
多日相处,对柳轻心的表达方式,初一早已熟知。
就像刚才,她特意跟他交代,让他“慢些走”,其真实意思,便是要表示,让他,别着急离开,去到院外,不在他们三人视野内的地方,屏息倾听。
“以你现在现有的这点儿三脚猫功夫,莫说是顾落尘,便是我,也能轻松把你打趴下!”
“那怂恿你来报仇的人,八成儿是知道,顾落尘这杀神,出刀必取人命,想借他的手,结果你性命,以绝后顾之忧。”
扛着月白袍男子,初一一边自言自语的跟他“闲唠”,一边往西院方向走,偶尔遇上在院子里做事的婆子,还会客气的,跟那婆子打个招呼,“你这傻子,是不是人家给你几个好脸色,说几句与你交心的话,你就把自己的悲惨身世,悉数讲给人家听了?”
得知事情真相后,月白袍男子的精神,已比之前得柳轻心劝诫时候,又好了许多。
他身上的几处伤口,本就被顾落尘刻意避开了要害,加之,有柳轻心给的止血药帮衬,此时,已是连血,都不再流出了。
月白袍男子没有回答初一问题。
一来,初一的猜测,实在是准的厉害,让他羞得恨不能找根地缝儿钻进去,二来,现在的他,压根儿就说不出话来,不,不仅仅是说不出画来,是连发出单音的吼叫,都不能。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景,也想象不出,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久等不得月白袍男子回答,初一本能的,扭头看向了他。
目光遇上努力张嘴,却发不出半个音儿的月白袍男子,初一先是微微一滞,继而,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夫人真是厉害,竟是在我不曾注意的时候,点了你哑穴!”
“想来,应是怕你上药时难耐疼痛,喊叫出来,引外人探查。”
“你且安静些时候,待我帮你上药包扎好,许就能自己解开了!”
说罢,初一加快了步子,直奔西院,车夫老王住的地方而去。
……
良医坊前铺。
与李素一起,坐在问诊房中等候的李虎跃,已疼得满头大汗。
冷,可使疼痛暂缓。
但刚才,初一过来铺子,着在铺子里做事的婆子打开门板时,却特意跟婆子叮嘱,李素与翎钧关系交好,是府上贵客,若冷着了贵客,夫人定“饶不了”她们。
几个婆子,自被安排来铺子里做事开始,就在跟着柳轻心学外伤的辨别和医治,又怎会看不出,李虎跃的左手,断了三根手指?
她们都是聪明人,听初一这般跟她们交待,顿时便明白了,这是她们家夫人,想要“收拾”这个,跟了李素同来的陌生男子。
从药房里,搬上两个烧的正好,用来保证药材干燥的火盆,送进空间狭小的问诊室,两个婆子“热情”的跟李素表示,让他多多担待,新的火盆,马上就能烧好,还望他日后,能在他们家夫人面前,多多美言。
李素受宠若惊,忙满口答应,谦恭致谢。
然让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久等不见柳轻心到来,过度的温暖,不,应该说是炎热,让他的嫡兄,李虎跃,吃尽了苦头!
“那位准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素儿?”
索性沉默,也不会让疼痛减轻,李虎跃干脆趁翎钧和柳轻心没来的档儿,跟李素问起了,柳轻心的情况。
受之前婆子们的态度“影响”,他与李素说话的口气,比之前更亲切了几分。
就仿佛,李素是他一母所出的胞弟,且寻常里,与他关系密切异常。
“准王妃很善良,跟殿下可谓郎才女貌。”
“姓沈,是周庄人士,自幼跟随一位老神仙学医。”
“有传言说,她医术了得,曾于去年,那乱臣贼子手中,救过陛下性命。”
知翎釴已无可能再得恩宠,李铭便毫不犹豫的在德平伯府里,定下了“新规矩”,命府中子嗣,皆以“乱臣贼子”来称呼他,以表明立场。
虽心有不甘,但为了不得罪李虎跃,让自己的日子难过,李素还是不得不将他“搜集”到的一些消息,略加删减后,讲给了他听。
“准王妃,有何喜好?”
起先,听李素说,柳轻心不是燕京世家出身,李虎跃本能对她失了兴趣。
然听到后来,知她竟是救了隆庆皇帝性命,之前的冷淡态度,便顷刻间,一扫而空了。
隆庆皇帝,是个极其念旧的人。
这一点,从他自继位以来,对德平伯府的大力扶持,便可略窥一二。
须知彼时,李家不过是“生祭”了个李妙儿,就得了这般大的好处,现如今,这位准王妃,救了隆庆皇帝性命的存在,纵是出身不及李妙儿,也总不至于,比一个死人还不如的,不是么?
而且,听李素口气,三皇子朱翎钧,还是对这位准王妃,颇有几分兴致的……若这位出身不济的准王妃,是个心思单纯,良善可欺的,他会不会有机会,将她收归麾下,让她成为他的暗线,或为他所用?
如果能在密不透风的三皇子府里,安下一只燕京,他的父亲,德平伯李铭,也会对他称赞有佳才是!
“准王妃医者仁心,喜收集各种珍贵药材。”
“素听闻,她盼与殿下大婚后,于燕京,再开一间医馆,悬壶济世,对此,殿下也已应允。”
在燕京,要买一间好商铺,并不是件容易事。
一来,那里寸土寸金,位置好的铺面,大都已被世家买下,充作家中嫡女的嫁妆,少部分,仍在商贾手里的,也大都经营的不错,鲜有人舍得出手。
二来,位置略偏一些的铺面,大都被大商家成片包揽,那些大商家的背后,皆有两到三个世家的嫡子做靠山,他们,为那些嫡子提供争宠夺嫡的财帛,那些世家嫡子,则为他们提供庇护,在其遭受“胁迫”的时候,为其“主持公道”。
李素只是个母族卑贱的庶子,既无姨娘嫁妆傍身,亦无商家依附,自不可能径直拿商铺出来,讨柳轻心这准王妃高兴。
他原本打算,拿些私房出来,以高于市价的价格,买一间送她,奈何,他燕京无势,乏人奔走。
不曾想,正在他犹豫,是否遣李七跑一趟燕京,把这事儿办了的档儿,李虎跃,就自己送上了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