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诸王堡的议员们全票通过议案:废除旧的帕拉图共和国,改组政府,成立帕拉图“第二”共和国。
议员还是诸王堡派议员,办公地点还在大议事堂。
看起来就是换块牌子,但实际上远非如此。
共和国初生那几年,代表城市利益的诸王堡派系还能压制旧贵族派系。
但是随着军功自由人阶层的不断扩大,蓝血派逐渐占据上风,并最终死死压制住诸王堡派。
蓝血派常年执政,诸王堡派就只能常年在野,在野派一当便是二十几年。
遽然大权在握,诸王堡派立刻开始一系列激进改革。
新的大议事会通过的第一条法令便是《债务重组法令。
依照此项法令,帕拉图即将迎来大规模债务重组。
共和国的净资产优先偿付本国债权人,境外债权人的债务将强制使用一种[年金债券]支付。
年金债券的利率原则上为3%,偿还期限为四十年,且第二共和国拥有随时赎买年金债券的权利。
虽然格罗夫说话很硬气,但是他的副手[贝克议员]立刻就找上维内塔首席顾问。
贝克解释其中缘由,并请求谅解:“国库里确实没钱了!远远不够偿还债务!”
……
过去三十年,帕拉图征讨蛮子都是借钱打仗。
不仅国民乐于购买债券,盟国投资者也乐意借钱给他们,因为帕拉图每次都能赢。
盟国投资者主要是维内塔银行家,联省资金占比并不多。
一是因为联省人吃过大亏,二是因为联省也没什么银行家。
通过加杠杆,帕拉图只需要用少量的钱支付利息,就可以撬动巨量的资金。
这些资金化作武器、盔甲、战马、军粮以及射向蛮子的铅弹,为帕拉图人带来三十年的胜利。
战利品主要是土地、奴隶和牲群,金银很少,投资者要如何回笼资金?
没关系,以“债券可交易”为基础,维内塔银行家发明了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融工具:抵押、二次抵押、捆绑、分割……
甚至为了对冲风险,维内塔银行家为债券市场引入了航运业的概念——保险。
内德元帅还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他一定不曾想到,他为募集军费使出的小招数,竟然自行演化为一头庞然巨兽。
简而言之:帕拉图胜利,链条上所有人都赚钱;帕拉图失败,这大厦就会如多米诺骨牌般垮塌。
首当其冲便是维内塔银行家和倾家荡产购买债券的散户。
所以帕拉图人不能失败;在此之前也没有人觉得帕拉图会失败;但是这一次帕拉图就是败了。
有人会问,像新垦地不是还有大片无人土地可以抵债吗?
请别忘记,那些土地可不是帕拉图共和国的财产,而是帕拉图军队的财产。
帕拉图军队不仅可以经商,还可以当地主,更能维持国中之国。
……
所以才有格罗夫的第二项改革:改组政府,收缴军权。
由于主权战争的历史遗留问题,帕拉图陆军总部在法理是“联盟”的下属机构,只比大议事会矮半级。
严格来说,二者是合作关系。大议事会甚至不能决定陆军人事任免,只能“建议”。
格罗夫·马格努斯将[帕拉图陆军总部]改组为[帕拉图军事委员会],新的军事委员会隶属于大议事会。
这也是诸王堡派一直以来的政治诉求,改[拥有国家的军队]为[拥有军队的国家]。
[拥有国家的军队]的样板是联省,[拥有军队的国家]的模板是维内塔。
帕拉图的****程度介于二者之间,但是三十年来持续朝着联省模式坠落。
除此之外还有多项改革措施,目的都是削弱旧贵族在地方的势力。
新的大议事会发布了一项声明,即《共和宣言。
核心思想就是占据道德高地:帕拉图第二共和国成立了!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了!赋、税、役都会减轻!还会分享地权、鼓励开荒!第二共和国之外都是伪政府!请大家多多支持我们!
当然还有另外两项生死攸关的命令:召集各地驻军前来诸王堡;以及向阿尔帕德派出使节,尽最大可能挽救和平。
……
贝克议员拉着维内塔首席顾问讲了许多,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确实没钱了。
国库连利息都还不起,更别说债务本身。
政府甚至拿不出远征军的抚恤金,因为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必须收缴陆军的财产,才能填上这个大窟窿。
“滚你妈的!”暴躁的维内塔首席顾问当即痛骂回去:“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净资产优先偿还国内债务?谁是国内债权人?还不他妈是你们这群议员?!”
首席顾问推开对方,怒气冲冲地走了。
……
债务重组的消息送回海蓝,又是一片哀号。
立刻就有老人反应过来:“这不是疯王对付联省人的招数吗?”
上一代帝国皇帝“疯子”理查四世,也是找联省银行家借钱打仗——那时候还不叫联省,叫山前地公爵领[弗斯兰德]。
等到没钱还债,疯王就两手一摊,颁发《破产敕令,宣布债务重组。
弗斯兰德银行家被这套组合拳打得吐血。
表面上他们债权没有被取消,实际上等于疯王用很少的钱冻结了他们的全部资本。
如果他们想要出售这些债券,就必须狠狠割肉。
许多弗斯兰德人因此破产,甚至自杀,这片大陆的金融业版图也随之改变。
帕拉图的消息传回来,维内塔银行家群情激愤:“他们想不还就不还?!”
“3%的利率?日羊佬还真敢啊!疯王都给5%的利率!”
“日羊佬凭什么?!”
“[粗口]!”
……
商人们的愤怒暂且不提。
维内塔陆军总部“王座间”,将官们的关注点在另一个地方。
“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就打起来了?”有人大为不解:“塞克勒是我同期,很理智的人,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关键是打得如何?谁赢谁输?我们干坐在这里,屁也不知道。”雷顿——他如今已是中将——骂骂咧咧地说:“阿尔帕德还是我班长呢!我倒不意外他能干出来这事。”
“亚诺什将军呢?亚诺什将军压不住他俩?”有人问。
“亚诺什将军据说是中风了。”另一个声音轻轻回答。
一直闭目养神的齐奥上将突然开口:“你们知道阿尔帕德和塞克勒是什么吗?”
众将官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军事督政官的话。
还是雷顿中将壮着胆子问:“什么……什么?”
“阿尔帕德和塞克勒是两条最好的猎狗,强壮、忠诚、凶狠。但只有亚诺什才是猎人。”齐奥慢吞吞自问自答,比起两年前谋划群岛之战时,他变得苍老许多:“如今猎人没了,猎狗就要相互撕咬啦……也再没有人能拉开他们。”
猎狗和猎人这个比喻,在座也就只有齐奥上将配说,其他人都没法搭腔。
“那我们怎么办?”雷顿抽着烟,闷声闷气说:“三军团在群岛和[胜利女神]对峙,四军团与[奔流河]对峙,都动弹不得。再征召预备役?”
“你可得了吧!”立刻有人反对:“塔尼利亚都没消化完!哪能这样频繁地动员预备役?总能先弄清我们的目标,再讨论是否要征召预备役吧?”
雷顿被刺了一下,也来了火气:“驻帕拉图武官真是个废物!送回来的都是什么情报?颠三倒四,他自己能看懂吗?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做决策?”
齐奥睁开眼睛,坐直身体。
王座间里的军官们明白督政官要说话,也纷纷收敛仪容,正襟危坐。
“派观战武官过去。”
……
……
皮埃尔·米切尔当了逃兵。
安格鲁、瓦希卡还有其他狼镇人也跟着他一起逃了回来。
皮埃尔自认不是懦夫。
九死一生从荒原杀回帕拉图,他一次也没腿软过。
皮埃尔就是不想再给他们卖命了。
“走。”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伙伴:“咱们回家吧。”
回家,这个词仿佛有神奇的魔力,令每个人阴霾的眼睛泛起泪花。
“好。”大家叨咕着:“回家。”
部队从双桥大营开拔的时候,他们钻个空子溜走了。
逃兵、死刑……这些他们都已经不在乎,他们只想回家。
狼镇人专挑小路走,刻意躲避村庄和镇子,甚至绕到无人区里面。
渴了喝溪水、饿了吃干粮,历尽千辛万苦,狼镇边界的大角河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到家了。
每个人都欢呼着,发疯一般跑向大角河。亲吻河岸,捧起河里的水痛饮。
皮埃尔吸了吸鼻子,轻唤安格鲁:“钩儿?”
“怎么啦?”
“我爹给我讲过,在北边老家的时候。杜萨克给皇帝当足七年差,就会被打发回家。他们把衣服、刀和家当都驮在马背上,结伴牵马走着。一直走到弓背湾,杜萨克们第一眼看到杜河的时候……”
[杜河:the don river,帝国境内的杜萨人的故乡]
其他杜萨克们静静听着。
“……‘我的老天!你就瞧吧!’”皮埃尔模仿着父亲的腔调:“人人简直像发了疯,大喊着冲到河边‘杜河!静静的杜河!我的爹娘!养育我的恩人!乌拉!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