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寿安堂。
因为花了些功夫应对娘家派来打秋风的家仆,胡氏请安时来晚了一步,待她由张嬷嬷搀着走进上房时,除了闻玥之外,整个内宅的女眷都到齐了,就连先前当众挨了打的赵氏都来了。
胡氏抬头朝正中间望去,只见黎氏端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
“儿媳给母亲请安。”胡氏福身行礼,心里犯着嘀咕,也不知今日是谁又触了老祖宗的霉头。
“我等了你好久,你可算来了。”
黎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身旁的大丫鬟道,“如意,去宗祠把玥姐儿带过来。”
胡氏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摸不准老太太的意思。
要说老太太是气消了不想再罚闻玥了,也不该是这副神情啊。
莫非是她昨日冲去宗祠打了闻玥两个耳光的事,被老太太知道了?
老太太这是心疼孙女了,要向她讨个说法?
“母亲,玥姐儿还在受罚,您找她过来可是有话要吩咐?”胡氏忐忑地出言试探。
黎氏冷笑道,“是啊,我是有话要吩咐。”
胡氏又试探着道,“玥姐儿不懂事,母亲有什么话,可以先吩咐给儿媳听。”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但我敢吩咐,你敢听吗?”黎氏一拍把手,冷声道。
胡氏偷偷看向其他人。
只见赵氏和闻珠的表情都很怪异,就好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还有几分又急又恨,只有闻萱神情平静微垂着眼眸,坐姿娴静端庄,淡然处之。
但就是闻萱的安之若素让胡氏生出不好的预感。
“母亲,可是儿媳做错了什么,请您指出,儿媳一定改正。”
“你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黎氏沉声道,“今日一早我刚起来,便知道昨日一夜整个内宅里风风雨雨地传着闲话,而这闲话的主角就是你们二房的人。”
胡氏听到传出了闲话,立刻就想到李婆子说闻玥失身那件事。
但不应该啊,昨日她离了宗祠就命人把李婆子捆来了。
她原本还想把李婆子打一顿的,但又怕动静太大被注意到,让张嬷嬷私下对李婆子威胁恐吓了一番命其闭嘴,又给了李婆子几两银子,让这老虔婆有多远滚多远了。
怎么还会传出闲话来?
“母亲,儿媳斗胆请问,是谁来寿安堂传的话,传的又是什么话?”
赵氏在这时插嘴道,“二嫂,是我把这闲话说给母亲听的,因为这实在太不像话了。”
说着,她便急不可待地逼问,“玥姐儿可真的失身了?”
胡氏脸色剧变,目光扫过满屋子人,气恼道,“这话弟妹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况且玥姐儿她——”
“这事在场的人早就都知道了,伯母还马后炮的遮掩什么呢!”闻珠暴脾气上来,瞪着胡氏道,“若是因为闻玥一人失德害了我们所有姑娘家,我,我就跟她拼命!”
她话音刚落,如意就带了闻玥来。
闻玥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素色衫裙,脸上未施粉黛,眼圈下的乌青表明她已经连着好几夜没睡好觉,而她右脸上肿得一指高的巴掌印,十足引人注目。
她故意未上妆,除了在黎氏面前博可怜外,也是为了显出巴掌印,报昨日胡氏打骂她之仇。
可在场这么多人,包括一向疼爱孙女的黎氏在内,都没问她是怎么挨的打。
“跪下!”黎氏不仅没问,还对她面无表情厉声道。
闻玥咬了一下唇,提起裙摆跪下。
黎氏现在是看都不想看她,也没什么好跟她说的,直接对立在身旁容貌秀雅穿着朴素的中年妇人道,“苗医姑,劳烦你了。”
跪在地上的闻玥更用力地咬着嘴唇。
所谓医姑,就是在高门贵户里专门给太太小姐们治女人病的,很多也身兼稳婆之职。
这位苗医姑和武安侯府的内宅来往密切,是从事这一行的老手。
让她来做验身这种事,怕是杀鸡用牛刀了。
闻玥心里慌张得很,她不知道,她提前做的准备,是否能骗过苗医姑的眼睛。
想及此她又轻轻抬起头,朝闻萱看去。
不料闻萱也正好在看着她,对她勾起唇角笑得坦荡,还对她做了唇语。
闻玥也真就看清了闻萱在说什么。
闻萱说,你完了。
闻玥心里陡然一沉,一双阴冷的眸子里盛满了对闻萱的森然恨意。
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在闻萱面前掩饰什么了。
可闻萱却只是微笑着转过头,仿佛对她的恨和怒都不屑一顾。
这傲然的姿态,让闻玥气得差点咬到舌头。
她对闻萱的扭曲恨意本就源于自卑,因此于她而言,闻萱对她的百般质问,都不及一个蔑视的眼神来得铿锵有力。
“二姑娘,请吧。”苗医姑走到闻玥身前,语气柔和,但那双清亮的明眸里却藏着对她的审视。
闻玥被看得提心吊胆,她知道这些入行已久的医姑眼睛都十分毒辣,甚至有说法称她们只是看一个女子的面相气色,就能看出这女子是否为完璧之身。
“如意,去扶二姑娘一把。”黎氏见闻玥磨蹭着不起来,沉声吩咐。
眼见实在没法拖延了,闻玥才心惊肉跳地跟着苗医姑去了内堂右侧的耳房。
珠帘垂下,遮住了里面的人影。
黎氏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之前当众挨了教训的赵氏也不言语,就连一向话多的闻珠都只是焦急不安地等待着结果,更别说心里早就有了定论的闻萱。
只有胡氏还尴尬地站在那儿,也没人招呼她坐下。
“母亲,我们二房就只有玥姐儿一个独苗,儿媳再不中用也绝不能让玥姐儿做出婚前失身的丑事啊!”她掩面而泣,满腔委屈,“那些议论玥姐儿的传闻,儿媳也听到了,其实儿媳昨日就给玥姐儿验身了,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呢,这错不了的。”
黎氏眸子一亮,又皱起眉头,“当真?”
“当真!”胡氏用力点头,眼眶通红宛如慈母,“女儿家的闺誉何等重要,儿媳再糊涂也知轻重,怎敢在这种事情上乱说话?”
见她如此笃定,黎氏松了口气,喃喃道,“要真是这样,倒也还有退路。”
闻萱望着祖母欣慰的神情,在心里叹息一声。
即便闻玥行事那般卑劣,祖母已经对其大失所望,但祖母终究还是疼惜这个孙女,不忍让其后半生凄惨度日的。
可祖母这份苦心,到了闻玥眼里,就都是虚情假意。
有时候她也真想剖开闻玥的心肠看看,到底是怎样冷血黑心的人,上辈子时才能以在精神上折磨真心待自己好的祖母为乐,还把祖母病重时无人悉心照应的惨状拿来炫耀?
闻玥不只是没有孝心,而是根本就不配为人!
“你们都听着,待会儿苗医姑验完了出来,若是玥姐儿仍旧清白,那就把所有在二门内伺候当差的下人都叫到寿安堂,我亲自向她们澄清此事。”黎氏再三沉思后,对两个儿媳道。
胡氏听了先是面露惊讶,然后道,“以您之尊,何必和一群下人澄清这个?依儿媳说,把那些嚼过舌根的婆子丫头抓起来,打一顿板子都撵出去,以彰显侯府之威更妥当。”
黎氏轻轻摇头,“你这么做,就是不懂人心了。我们治家是要给下人立好规矩,但什么时候立威,什么时候怀柔,是有说道的。”
胡氏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却听闻萱在这时温声开口:
“祖母说的是,这时候确实不该对下人来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