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极富渲染力的歌曲成功侵入众人的大脑,他们都在心里循环往复的默默跟唱,周占山感慨说道:“共和军最终还是变成了帝国军,《宝骥曲的歌词也显得太过夸张。我们和江康不是一路人,将士们唱这首歌显得不太妥当。”
洪时先摇头说道:“占山兄,我倒是不这么认为。帝国的御用文人擅长偷换概念的诡辩术,他们喜欢把‘唯一帝皇’标榜成江先主的正统继承人,把江康大帝视为共和军的唯一领袖。帝国民众都很认可那场取得过诸多成就的‘共和运动’,如果‘唯一帝皇’把自己和江康捆绑在一起,那么这场具有进步意义的运动便反过来为他这位君主提供合法性。”
“腐败不堪的帝国陆军动不动吹嘘往日的光辉战史,好像自己还能像过去那样取得奇迹般的胜利,这二者其实都是同一个道理。如果南直隶的反军将士高唱《宝骥曲,老百姓就会把我们和过去的共和军联想在一起,他们会意识到江康和他的后继者不过是些窃国大盗,那种合法性就转移到我们身上了。这场‘削藩战争’可以被视作第二次护国之战,大家不是正沿着吕其凯将军的足迹对抗刘帝吗?”
周占山听罢说道:“将反军标榜为共和运动的继承者倒是个好主意,我们或许会收获一批潜在支持者,将士们也会获得一种心理暗示。我看还应该安排使者去组合国东北的划水道总部贿赂那里的修士,让他们将‘唯一帝皇’视作需要征讨的魔鬼,这样天下的‘划水道’信徒就会帮助我们。”
林登万插嘴说道:“洪公,这就是所谓的‘统一战线’吗?”
聚集到此的年轻后生基本上是南直隶北部富裕地区的第二代农民工,帝国乡村地区的老一辈人依旧对刘帝保持着敬畏,他们实实在在感受到“后主繁荣”带来的便利,但是年轻一代淡忘了两位先帝的文治武功,这些人不曾被帝国的执法部门教训过。
帝国的失业率超过了警戒线,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的后生有三分之二没有工作,上个繁荣期里富裕起来的生意人垄断了大部分资源,总是加班加点工作却生活困顿的年轻人都很仇视市场经济制度。
激愤的边缘人士挥舞江康篡位前的国旗,他们在地面上焚烧堆成小山的大帝画像,刘帝控制区至少印刷过两亿张天子圣像。
这种愤怒不难理解,许多年轻人的工资被用来支付高昂的房租,通货膨胀更是让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这些人没有闲暇时间娱乐,拥挤的城市让人发闷,老家却找不到收入较高和体面的工作。
帝国近几年开放农产品市场,种植粮食的农民被廉价的外国稻米打垮,这让外表强硬的刘帝在农民眼里像个卖国贼。下岗的国企工人觉得郑文和是倾吞帝国社稷的硕鼠,失业青年则想找个能给他们发福利的新主人。
学生更是不分贫富贵贱加入这场运动,这些自视甚高的小孩没有产业要管顾,朝夕相处的同学之间又能轻松凝聚成一个团体,他们表现得相当激进。
参加新军的后生并不理解反军入侵南直隶的意图,他们也不了解共和运动的历史。共和运动的均贫富理念让他们都很动心,所以纷纷赶来参加反军,一样听起来光荣的事业才能安放他们的自尊心。
李鸿晖朝坐在小型货车驾驶座上的年轻后生挥了挥手,他调侃说道:“小后生,我看你还不到廿岁吧?为什么不回学校里参加科举考试,考个状元可比投奔反军光荣多了。”
这位小后生在听见“科举”二字后很是激动,他大声叫道:“老子不是科举机器,咱不考了,复读好几年还是这么点分,刘帝的贪官污吏在耍我,我要出题考他们!”
这位年轻人的豪言壮语立即在人群当中激起一阵放肆却不含恶意的笑声,周占山用赞许的语气对他说道:“朝廷最看重资历和门第,平民百姓倒是能靠科举和捐官制度变成朝廷的下级官僚,也能用十几年的光阴在军队里换来排长或连长的衔职,可是那帮贵族会真心待见大家吗?很多寻常百姓依靠才智和运道当上贵族,可他们最后却是忘掉昔日的旧友,反过来祸害大众,这位小兄弟的觉悟很好。大家记住了,革命和改命是不一样的。任何朝代的君主都会给普通人改命的机会,但是改命是背叛人民,成为腐败集团的一员。革命是摧毁体制,造福人民。”
设法让现状显得难以忍受,熄灭情况会有所好转的希望,最后指出投奔反军的远大前景,这是说服后生们参加革命最简单的方法。
一名穿飞行夹克的后生有着枣红色的面庞,他看起来经常在建筑工地上绑钢筋,后生对洪时先叫道:“自从我退伍以后,感觉难以回归正常生活,打工赚钱收入太低。过去出操放哨都是按部就班,根本不用担心其他事。我从前在兴州打工,城里的高楼大厦千千万万,但是没有一座可以让我走进去消费,这些楼房反而让我看不到好看的天空。”
几个失业好几年的大学生围上来向洪时先要签名,有个脑袋谢顶的后生说道:“我看过一本书,上面提到艰难困苦永远都是艰难困苦,这一切不会变成成功的基石和锻炼机会,所谓的磨砺只是我们躲不过去罢了。我觉得很有道理,手里有枪才是正途。”
一名激动到烧掉自家房屋前来投奔反军的大汉吼道:“我早就看江康父子和刘帝不舒服了,老刘无故谋害郭王爷,万山过来的弟兄们日夜都想着替他报仇。”
作为这名大汉的老乡,洪时先不得不承认郭民才治理下的万山诸地物价稳定,司法机构的处事方式公正合理。“唯一帝皇”时常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臣民,崔义甸内阁又无法提振经济,生计受阻的万山百姓自然都发自内心的缅怀郭民才。
李宏晖环顾四周发觉身边站满年轻后生,他不由得感叹道:“人生如同白驹过隙,我追随帝国军队出征剡山的时候还和这群小兄弟一样年轻。”
洪时先说道:“据说江先主在弥留之际曾这样教导后主,君主要让年轻一代都去追逐金钱和享乐,不要让他们变得热衷公共事业,也不要让他们萌生大志,这样就没有人和江后主争夺皇位了。”
周占山说道:“蛟镇和下彰那群对我们避之不及的百姓无疑都是在江康体系里的受害者,如果刘帝把痛苦施加在他们身上,这些人只会感到荣幸。如果要救助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破除刘帝的光环。我本来还以为帝国的年轻一代都在争名夺利和酒精女色里烂掉了。这群年轻人太亢奋,革命未必都有好结果,我们要控制这个烈度。”
南直隶兵团的向导章锦生此刻正站在一张铺有垫布的木桌后帮忙登记新发放的枪支。章锦生是位出生在联塘港的小后生,他的长辈在江后主时代生产节能灯管赚下了一点家底,刘帝十八年,章锦业通过科举考试被南直隶大学录取,他花钱在学校里挂了一个名,接下来的三年都带着一帮朋友在帝国各处游历。
“唯一帝皇”的倒行逆施让他家里的生意愈发难以经营,充满改革精神的章锦业设法穿越肾山的封锁线投奔藩镇军。在入侵南直隶的行动发起前,周占山专程赶到崇仁请来这位见多识广的幕僚。
这位大胆的向导笑着说道:“诸位,‘唯一帝皇’那套唬人的东西对下一代不好使了。刘帝在垄断舆论上很有一套,如果能有效堵塞民众获取信息的渠道,他就能为自己树立起半神般的形象。可惜老刘就会说几句完全正确的漂亮话,光凭那些朝令夕改的诏书就能证明他不过是个‘吹牛大王’。在承平时代,大部分人只想着过小日子,他们虽然对‘唯一帝皇’并不感冒,可平日里也必须在口头上应付几句。”
“很多人为了多捞些好处就在表面上积极拥护刘帝,轮到要他们出钱出力,这些人就一声不响了。少数缺乏思考能力的呆瓜会让刘帝吓住,他们忙着向我们打黑枪。懂得独立思考的那些人就会对刘帝不甚高明的自我标榜嗤之以鼻,胆子大会直接跳出来叫板刘帝,其他人就忙着韬光养晦。老刘的自我神化很可能会形成反噬效应,如果我们能在战场上羞辱他的天军,世人就会发现他虚弱的一面。一旦‘唯一帝皇’的威信开始动摇,他就再也无法重塑过去的地位,上述几种朝他高呼‘万岁’的民众也会在那时将他视作过街老鼠痛打。”
洪时先笑着说道:“小章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不过我猜你一定有过无所事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