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成想到了,问:“叔叔是科学家?”
“不是,他是船员。”
妍妍说:“有一艘船,叫‘向阳红10号’,不知道你知不知道。1984年11月,我们国家首次组织南极考察队,开赴南大洋、南极洲执行科学考察任务,就是乘这艘船,我爸爸当时就在这船上。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小伙子,我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后来,我爸爸经人介绍,认识了我妈妈。当远洋船员的,每次回来,在家休息半个月一个月,再出去,就是几个月半年的时间,音信全无,人就像失踪一样。特别是‘向阳红’十号,当时是我们国家最先进,吨位最大的科考船,他们的任务很重。
“我爸妈本来结婚就迟,结婚之后,又过了好多年才生下我。我爸爸很爱我妈妈,科考船在大海上,很多时候电话都联系不上,我爸爸喜欢写信,他在船上,每天都会给我妈妈写一封信。
“后来,有了我之后,我爸爸就改成每天给我写一封信,附带着问候妈妈。他把他在海上和国外的经历见闻,每天的工作,都写在信里,回来的时候,把信带回来,然后一封一封,我妈妈把这些信读给我听。
“我记得我上小学,自己开始可以读信之后,每次最盼望的就是爸爸回来,给我带回来的这些信,时间长的话,会有一大包,都是用信封装好,在信封上写了日期的。我读的时候,也按着日期一封封读,从他离开女儿开始读,读到他说,明天就到家了,可以看到女儿了。
“我最喜欢读我爸爸的信了,每次一封封读着的时候,就好像我自己跟着爸爸,也一起奔赴远洋,每天和他一起工作,一起看海上的日出和日落,那些一朵朵,好像要从空中掉落海面的星星,一起看着飞鱼,跟着远洋船在海面跳跃。
“像我爸妈他们这样,聚少离多的夫妻,肯定会出问题的,也是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妈妈和其他的男人好上了,他们两个人离了婚,我被判给了我妈妈。
“但我不喜欢和他们一起生活,还是喜欢跟着我爸爸,我住在我爸爸家里,妈妈来求我很多次,我都坚持着不回去,后来我妈妈也没有办法,只能随我。
“爸爸没有再结婚,他不在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家里等他,读他留给我的那些信。他回来了,还是会给我带来更多的信,即使是后来有了卫星电话,在海上我们也可以通话的时候,我们也很少通话。
“爸爸还是习惯每天给我写信,我还是喜欢等爸爸的信,信是这个点到那个点连接的一条线,是要有距离,信才会显现出它的宝贵的。要是随时通话,距离就没有了,爸爸写信的欲望可能就没有了,我等他回来的那种焦虑,可能也会消失。
“所以我们很少通电话。就喜欢保持着这种古老的习惯,让信成为我们之间联系的纽带。
“等到我会写信的时候,我也开始给爸爸写信。当然不是每天写,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多事情要告诉爸爸。也是奇怪,明明是我在陆地上,他在海上,他每天的活动范围都很小,生活很单调,但为什么,爸爸每天有那么多的话说,我却变得很单调?
“后来,每次爸爸回来,交换信件,就是我们之间的大事,爸爸把他给我写的信交给我,我把给爸爸写的信交给爸爸。我们都是在吃完饭,洗好澡后,才郑重其事地把信拿出来,进行交换,这是我和爸爸之间的仪式,我太怀念了。
“我读高中的时候,爸爸生病了,肾衰竭,其实在出海之前,他就已经有症状,我不知道,其他人也都不知道。爸爸怕因为生病,就不允许他上船,一直和大家瞒着自己的病,他太喜欢大海,太喜欢海上生活了。
“那一次,他们出去七个多月才回来,回来之后,爸爸终于支撑不住,去了医院,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爸爸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