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再叫你,一定要立刻回应我,知道吗?
——是,殿下。
这样的对话,在流刀之前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从来没有人问她为什么,她乖巧又可爱的无名子民,本能地遵守着她的命令。
直到那个雨夜。
君邢儿才知道,原来会违抗她的,不只是白棠,他们所有人,都骗过了她。
身体变得好重。
她迟钝地低下头颅,目光轻轻落下,几根燃烧的指骨正抓着她的脚踝,让她停住。
人形的火焰贴着地面,向她蠕动着,祈求地张开烧焦的嘴唇:“殿下、吃……求您……吃我吧……”
怎么又回来了呢?这座燃烧着的无名之城,也许她从未走出去过。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轻地询问:“你在哪里。”
它不再说话,只是祈求地望着她,已经面目全非的一张脸,完全认不出往日的模样。
但君邢儿知道,它就是她的子民,不论是在无名之城,还是在她的神魂中,它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存在。
她温柔的目光抚过它的身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糖……”它剧烈地抽动起来,不知是想要哭,还是想要笑。
“糖儿吗?”她好想摸一摸它的脸,告诉它,不要怕。
没关系的,身体没了,再造就是了。
她这次带了很多血灵回来,只要他们应她一声,一声就好,让她在神魂中找出他们的灵魂,她就可以保住所有人:“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告诉我,你在哪里。”
它狠狠点了头,焦黑的身躯却在她失神之时开始发光,悄悄没入她的身体。
漆黑的神魂空间内,一轮金色的小太阳孤悬永夜,静静等候着她的子民的召唤,然而不论她面向何方,皆是空,皆是死。
她的目光渐渐苍老。
这一具年轻的身体里禁锢着的,是累世的记忆堆叠出的不死神魂,一眼望去,浩浩凡土不过尺寸之距,她一生的起点却不可明见。
藏在她过往中的那些灵魂,若不与她回应,便只能随着现世中的躯体,无声无息地腐烂。
他们都在腐烂。
她抽身离去,在火光中冷却了神情:“为什么?”
她等不到答案了。
她在它化就的光点中迈开了步子,轻轻地呢喃:“为什么不说话呢?糖儿。”
“还有青苏,沓貅,耶息……白棠,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呢?”
“都给我说话啊!”
往昔繁华的街区被分割成一张张无边的火网,她不知路将断在何处,只是无甚知觉地望东前行,每一步都伴随着远方宫殿与城墙连片倒塌的轰响,扬起的火花在雨幕中膨胀炸裂,然后开出更毒烈的焰火。
她大概真的走不出去了。
流刀,修,医师……就让他们在昆云的世界腐烂吧。
“轰隆!”
冲天的火光盖过天边的闪电,将无名的城池烧得亮堂堂,无数人形火焰贴着赤红的地面,向她蠕动而来,离得近了,便崩散为猩红的光。
她隐忍的怒火,与无名之城一起烧了起来:“滚,都给我滚。”
“别碰我!”
她厌恶地挥袖,想要拂开愈加浓厚的血灵,神纹却铺展开来,自觉地吞吐红霞,将它们献出的生机纳入她的身体。
一道庞大的虚影在她身后的神纹中缓缓立起,高高的头颅垂得很低,从连成一线的深黑眼眶中射出的两道视线,与它本尊一样沉重,在有意被放轻了一些后,轻轻落在君邢儿的肩头。
与那天一样,她长大了。
“殿下。”他的声音也是低沉厚重的,但不难察觉其间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