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苍凉的海岸边,樱子脱了鞋袜踩水,脚底细细的柔软的沙在晃荡的水波下像会流淌一样,一踩就一陷,这时候的水也有点凉,天边的光已经昏黄了,她拎着足袋和木屐跑回岸上,之后就坐在一块石头上等脚上的水干。
抱着膝盖,宽长的袖摆落下去盖住凉凉的脚丫,等终于晾干之后,樱子穿好鞋袜、将手肘处挽起来的袖子推回去,之后从石头上跳下来,只回过头望了一眼海边,之后又想要跑远,只是被唤住了。
“——等等、请您等一下!”
樱子只跑出几步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微微歪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外貌很有点潦草的男人,他怀中抱着一块木板,另一手中拎着包,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赶上了樱子后顿足,长吁一口气。
远看是在黄昏中的一团蓝蘑菇,走近之后,好像更加奇特的蓝蘑菇。
他一头蓝色的头发,打着卷儿蓬松无比,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而络腮胡几乎布满了半张脸,也留得十分茂密,身上穿着件浅灰色工装,杂七杂八的颜料被涂了上去,十分不修边幅的模样。
“噢,万分感谢您的停留,”咏叹调一般的语气被随意出口,但竟然不显得夸张可笑,他笑弯了眼,意外地有些爽朗天真之感,年近中年的外国男人微微弯下腰,睁开了那双含有蜜意的橘橙色眼眸,温和地望着面前的小女孩。
“我亲爱的姑娘,”他说着就笑起来,因为这真的很像他以往在家乡见到的年轻小伙向女孩儿们搭讪的常用话语,但也有很多家庭中的长辈用来唤道小孩,“我是雅各布,十分冒昧,刚才我在那里写景,但竟然没忍住以您作了幅画。”
是为了这样的事所以来唤住她,雅各布温声真挚地道:“请问我能否请您观赏一下我的画作?”
昏黄的霞光、荒芜沉寂的海边,海中的浪潮一遍遍冲刷着海岸礁石,从沙滩漫上、打出白沫,又再退回,如此循环往复,然而又有一个小女孩入镜,挽起了袖子,露出线条纤细柔嫩的胳膊,拎着鞋袜面朝大海。
她身上有无比自由的气息,不比海鸟那样坚韧矫健,也不像花朵般娇嫩易折,在这刻像一只短暂停留在花叶上的小蝴蝶,她的翅膀自然地合拢,无数细小的鳞片构成奇异且艳丽的图案,令人目眩神夺,无从言语或以赞歌吟咏唱诵。
樱子只歪头望着他,哪怕到现在她也是漫不在意、懵懂不知事的模样,雅各布认为这是默认态度,取下画板、画架重新支好,他的画作还在画板上,在之前收捡和奔跑时很小心仔细地没有刮花。
率先入眼的是粼粼的波光,灿金色的光芒跳跃在海面上,令深色暗沉的海毫不显得单调沉寂,天际的霞光被模糊虚化,笼统作为接引之光,而地上的天使张开手臂,她的小振袖被风吹动,如幼小的翅膀张开羽翼,挥动的姿态被刻画得灵动。
画上用了十分绚烂艳丽的色彩,但一点也不杂乱潦草,它是一种肃穆而严峻的美,却又大胆、自由,樱子不太懂画作,只觉得很漂亮。
“——我——吗?”
她出声稚气满满地问道,不自觉就拖长了语调,画上只是一个背影,而在这里的是一个更加鲜活的人,她有着美丽且烂漫的眼眸,也正在望着世间,眼中的好奇几乎溢出,站在一道无形的边界上眺望。
雅各布笑了出来,低沉动听的笑声如潮水般漫上、从喉间脉脉流淌,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后才严谨地答道:“我想是的,毫无疑问,这是我眼中所见的您。”
樱子再看了眼画,之后又盯住雅各布,不说话了。
他们一大一小就这样僵持着,雅各布蹲在她身边,蓝色大蘑菇表现得闲适平静,他享受这样片刻的宁静,看着海上的光将熄,昏黄之色褪去,黑暗笼罩天穹,樱子也不由追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还是有一些光昏沉沉照在大地上,呼出一口气,雅各布撑着膝盖站起来,“真是抱歉,这样的气氛太过静谧美好,我是说和您相处,但又耽搁了您的时间,”他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打包准备带回。
但是,也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嗯……在您前行的路途中,让我短暂地照顾您一程?”
真是幼弱的小蝴蝶不、小姑娘,她望着他不说话,但已经向一旁迈步,只是还没彻底转过身去,而雅各布相当自在地从包中取出一个网球,捏在手中晃了晃,“这一个小球可以在地上弹起来,当然,沙滩上是不行的,但在平整坚硬的地面上可以。”
于是就这样樱子跟上了他,当走在水泥铺就的路面上时,她试探地把手中的嫩绿色网球丢在地上,对于雅各布而言的‘小球’她需要两只手握住才能包圆,然而由于砸下去的方向歪了、力道也很小,它只弹了一下就圆溜溜地滚远,落在一片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