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一个激灵纵身从床上一跃而起,动作幅度太大,左胳膊不偏不倚狠狠地撞在了床头柜上,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却顾不得这么多,定睛去看,黑影绰约里瞧清楚了林念愧疚满满的一张脸。
“师姐,别怕别怕,是我,我是林念!”林念急忙解释,直起身径自走到门边按下电灯开关。
“林念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方岑使劲揉了揉撞疼的胳膊,视线从她的脸上转向阳台外,飞快地扫了眼,这才恍然,门外已经天蒙蒙亮了。
“我也是刚到不久,”林念笑着说,“看师姐睡得熟就没敢发出太大动静。”
方岑恍然,点了点头。她有个习惯,一旦醒了就再难睡着,索性套上拖鞋下床,看林念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走到窗户边,一把扯开紧闭的窗帘。
室内顿时更显敞亮,而林念打包好堆在地上的行李也猝不及防晃进她眼里。
方岑怔仲几秒,不解地问她,“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林念笑嘻嘻地上前几步,抱着她的胳膊左右晃了几下,思忖片刻,方才说,“师姐,我报名了技能大赛,接下来要去X大集中训练,就不能陪你啦。”
这个比赛是附近几个县市各大三甲医院共同举办的,旨在筛选出综合教育、人文素养各方面出类拔萃的人才,报名比赛的人皆是为了争取拔得不错的名次,个人简历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方便日后找工作能更平坦顺利些。
而林念既然已经保研成功,就完全没有参加的必要,比赛前期需要投入的时间精力很大,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地过完实习日子,顺利拿到毕业证学位证,等着九月硕士入学就可以了。
“那你保研的事呢?”方岑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其实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林念很坦诚回答,“我已经打了申请放弃了。”
方岑并无诧异,目光却还是定在她脸上看了足足有数十秒,她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波澜起伏的心绪变化,直到林念被她直勾勾的视线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只手按着她肩膀大喇喇坐回床沿,闷声笑说,“师姐,你看的我都有点发怵了,声明一下啊,我性取向很正常的,男人,长得帅的男人才是我的菜。”
方岑无声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情,似感慨似惋惜道,“真的决定好了吗?放弃保研不是小事,日后要是反悔了可就不能重头来过了啊。”
“想-的-很-清-楚-了。”林念耸耸肩,云淡风轻地开口,“说起来我自己也觉得挺傻挺荒唐的,遇见夏卿以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按部就班地念书,考试,升学,后来追着他考来岩城,经常偷溜出去看他排练,看着他为了梦想一步步脚踏实地敢闯敢拼,我觉得我好像也找到了人生方向,我想能陪在他身边,特别想,其实人一生不是非得要闯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名堂才能被称为上道、有梦想,所以啊,师姐,你别笑话我,我没那么崇高的理想,只希望和喜欢的人仗剑天涯,也和他细水长流一生美满。夏卿已经做好打算离开岩城去BJ谋发展了,我跟他商量过陪着他一起,虽然他没同意,但我才不管他现在因为什么推开我,有志者事竟成,山不来寻我,我自向山去。”
这话说得浅显直白,小姑娘红唇微翘满目期待,可方岑还是替她惋惜。她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听林念说他的名字,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夏卿这个名字,方岑过去也偶尔在网络上看到,小众音乐人,自创自唱过几首流行较广的歌,却一直是歌比人红,她不是热衷于追星的人,因着个人喜好,也听过他的歌,客观而言,夏卿的确是个很有天赋的音乐人,若因此一蹶不振,放弃走这条路,未免太过可惜。
但若林念放弃保研,她也同样于心不忍。吃尽苦头争取来的名额说不要就不要了,需要多大的魄力,小姑娘应当是做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方岑作为旁观者,不便再规劝什么,无声地又叹了口气。
怎么生活里让人束手无策的事这样多,让人窒息的同时又被逼无奈作出决定,事事不得两全其美,总要惶恐迈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方岑拍了拍林念的肩,怜惜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祝福你,人生嘛,没有既定的路,做你想做的事,大不了后悔了就往回走,总能捱下去的。”
是啊,眼前已是迷雾重重,你不妨大胆往前走,哪怕前路或荆棘丛生或是康庄大道,你要相信自己有傲人的勇气和过人的天资,万象丛生,也自不必回头。
林念笑了笑,揽住她,诚挚道,“谢谢你,师姐。”
打包好的行李两个小时后寄快递到X大,林念晚上要参加集训前的动员大会,送走快递员后便乘出租去坐动车。
她这一走,往后山长水远两个人怕是再难见一面,方岑不舍,特意请了半天假去送她。
期间许知行来了通电话,方岑看了看林念,见她正和师傅通话确认地址,有意绕到一边,隔着方方正正的花圃,确保林念不会听见才压低声音开口,“许老师,怎么了?”
那边轻笑一声,半有调侃,“语气鬼鬼祟祟,岑岑啊,你不会是……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去了吧?”
方岑脸一热,仿佛真被抓包了,可她确实无辜,只是又断然不能与他说实话,虽然许知行处处迁让她,方岑说暂时不想将两人的关系公开,他有些不悦倒也照顾她的情绪没反对,可如果连身边亲近的朋友也要瞒着……
方岑怕他多想,胡乱扯了个一听就漏洞百出的借口,“我……我跟林念在公交车上呢,人太多了,高声喧哗影响不好。”
许知行何其精明,早料到了方岑不肯说实话的原因,他也不恼,知道小姑娘对待感情过于慎重的心思,她是顾虑还没征得两家长辈的同意,若太张扬万一最后分开了,会落得她和沈时的结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阴影已然成了她的旧疾,是一根刺,她自己不愿意拔出,总扎上两下,提醒她,身后泥沼般的现实。
许知行苦笑,算了,傻姑娘能点头答应他已经做了很大的心里建设,其他的,一步步来。
他好耐性地顺着她的台阶,不疾不徐说,“这么听起来确实不是很适合打电话啊,毕竟,有些话是不能让人听见的,比如,一个上午都没见到你了,我想你了。”
最后几个字,许知行刻意说得有些慢,尾音勾长了些,微微上扬,撩拨缠绵。
方岑心里好似有根弹簧片被人拨弄了一下,发出轻快悦耳的声音,明明是天寒地冻的大冷天,却因为他一句他在想她,顿时觉得周身都被暖意裹挟着。
上大学那会儿,方岑选修过文学鉴赏,印象很深刻的,有一次分享课上,教授讲到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在学校当英文老师时,让学生翻译一篇英语短文,男主角在月色下散步时情不自禁地对女主角说,“I love you ”。学生直译成“我爱你”,但夏目漱石认为,东方人普遍婉转含蓄,不应该这样直接翻译的,他沉吟片刻,告诉学生,说,“今晚月色很美”就足够表达“I love you”了。”因为在日语里,喜欢“suki ”和月亮“tsuki ”发音相似,平铺直叙炙热如火的词也因此被赋予如诗如画的格调。
她有些怅然为什么现在不是晚上,起码羞怯如她还能含蓄地回应,正想要说什么,身后有人轻拍了把她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