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里的当然是酒,迷人且透着香醇。
可是莫无忧怎么看都觉着渗人,因为那杯中酒水犹甚鲜血,不禁让他胡思乱想,也许这一杯下肚就成了自己的鲜血。
今晚这迎客义庄可谓将莫无忧的命门死死拿捏,处处透着诡异,他现在心里早就将老来俏咒骂了千百回,若不是薛宇和傲阳毫无退意,他和空空儿怕是早已溜之大吉。
薛宇眉间紧皱,他能够确认面前杯子里的确实是酒,而且还是少说三十年的陈年佳酿,薛宇自信自己的鼻子绝不会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迎客义庄阴沟翻船。
可是世上的很多事就是这么奇妙,明知其为真,可就是觉得假,甚至连傲阳都有些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顶级的剑客和杀手都有一种天生的直觉,可以很快分辨猎手或猎物,而邈佶烈恰巧就是猎手一列,而且还是最顶级的猎手。
这种深不可测的内力和从容的呼吸吐纳,唐依云上一次遇到还是在一生谷。
但与崔命符不同的是邈佶烈多了一份气质,见惯三教九流的唐依云从未碰到过这一类人。
唐依云很难描述这种气质,不同于名门正派的惺惺作态,他们大多是趋炎附势之辈,可是邈佶烈那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泰然自若、居高临下,这绝对装不出来,唐依云立刻便可以断定邈佶烈绝不会像胡服年轻人口中描述的那般平凡。
邈佶烈舒坦的吐了口气,他的嘴角残留一丝儿酒渍,而他手里的杯子除了月光别无他物。
“怎么?诸位少侠莫不是觉得这酒不合胃口?”
邈佶烈很诧异,江湖中人鲜有不爱酒的,更何况这还是中原少有的葡萄美酒,右手手指轻拈夜光杯,左手手里的铁核桃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邈佶烈很有耐心,因为他是这里的主人,而主人一定不能对客人动怒,这是一种风度,所以邈佶烈没有附加任何一句催促之言,只是静静等待着薛宇等人的回复。
换做往日,莫无忧哪会等待他人招呼,那酒壶刚一上桌怕是就被他占为己有,并且还会嚷嚷怎么没有好菜下酒,可是眼下他却蔫了,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怎么看邈佶烈都不像是好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薛宇伸出手端起桌上的夜光杯,一边吟着诗,一边注意邈佶烈脸上的表情,傲阳和莫无忧见薛宇居然真的准备品酒,紧张和焦虑立刻写在他们的脸上,不过奇怪的是邈佶烈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瞳居然因为薛宇的这句诗而闪过一丝异样。
一瞬,邈佶烈的眼神有些放空,下意识的将手中酒杯放置盏上,思绪回到了过去,一段有关沙陀族的过去,而这回忆应该并不美好。
有恨,有怨,有恼,有忿。
邈佶烈的眼瞳忽而缩小,忽而放大,右手上的铁核桃也不禁加速盘绕。
蓦地,邈佶烈的眼前浮现一张面孔,那面孔不是墙上的画,而是鲜活的人,他的腰背不自觉的挺直,逐渐暴戾的眼神顷刻化为柔情,那是一片茂密的草地,那佳人就在草地上悠闲的散着步,邈佶烈就这般注视佳人远去,直至离他很远很远,消失无踪。
薛宇没有打扰邈佶烈,因为他能看得出邈佶烈的回忆逐渐变得美好,也正因为薛宇的通情达理,当邈佶烈回神之际立刻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随后薛宇接着说道。
“美酒当然要喝,这世上有三样东西不能辜负,美人、美食和美酒,更何况如此桂酒椒浆,不过,我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薛宇端详着手中触感清凉的酒杯,他并不打算立刻去喝杯中酒,因为他需要弄清楚邈佶烈究竟意欲何为。
“与酒有关?”邈佶烈问道。
“与酒无关。”薛宇摇头道。
“哦?与酒无关?那便是与人有关。”邈佶烈说道。
“当然,美酒由人所酿,不同的地界,不同的配方,所出的酒水天差地别,即便水土相同,出自不同人之手的酒水也各有滋味。”
薛宇徐徐道来,眼神辗转在月光和酒水之间,意有所指。
“所以此酒如何?”
邈佶烈很好奇,他愈发觉得薛宇不同于寻常江湖客。
“喝了便知。”
薛宇抬手欲要饮完杯中酒,可傲阳和莫无忧还未来得及出手阻止,邈佶烈却先于二人出口相劝道:“你不担心有毒?”
“毒酒也是酒,人生无常,死在酒上亦是快事,不过如此美酒,庄主必定不会糟践。”
薛宇朗声大笑一声,随后一饮而尽,没有再给任何人叨扰的机会,正如薛宇的赞许,这确实是难得的佳酿,薛宇也没有浪费一滴,杯中珠水不剩。
“如何?”邈佶烈问道。
“需再饮。”
薛宇又满上一杯葡萄酒,又一番畅饮而尽。
“如何?”邈佶烈再问道。
“还需再饮。”
薛宇的动作十分熟稔,亦或是说那酒瓶就从未离开过他的手心,三杯下肚,就连莫无忧都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如何?”
邈佶烈可以确信,这一次薛宇一定会给他答案,因为他在薛宇的脸上看到了满足。
“好酒!”
薛宇再看手中酒瓶,他第一次喝到如此独特的美酒,酸中微甜却又伴着淡淡的清苦,入喉,甘醇细腻的酒水滋润所过之处,让人为之一振,稍停,薛宇感受唇齿间游荡着的难以言喻的妙香,他很喜欢这种香气,仿若无数异域少女在他的口腔中漫舞。